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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里是重重的阴云,望不见太阳。道路两侧,雪一边厚一边薄,都被吹到墙根处,那里便是高高的半堵雪墙。体检车停在村口的麦场里,这是片开辟出来的空地,被雪均匀地覆盖住了。麦场下面是一条河,原本有水,此刻只看见白色的冰,河边有些黄色的枯草。
这是他们今天跑的第四个村子。
卢玉贞仔细地给一位八十来岁的老爷子做了检查。几个村里人帮手,才把他扶着从车里抱了下来。她很不放心,从车里跟下来嘱咐:“前列腺增生很严重,最好还是尽快手术。”
老太太看着她,一脸茫然。村干部解释:“耳朵早就聋了。”
卢玉贞手里比划着,又拍拍肚子,大声说道:“前列腺,这里,切掉一块,能好。”
老太太嘟囔着说了两句,村干部翻译道:“他们孩子都在外头打工,等过年回来商量下治不治。”
她叹了口气,嗯了一声,看着老夫妇互相搀扶着在风雪剥蚀的小路上远去,自己回身拿酒精擦拭椅子。
体检车的后面传来孩子尖利的啼哭声。是个一岁多的女婴,奶奶抱着,很焦急地说道:“摔了一跤就一直哭,是不是骨头有事,是不是得拍个片子。”
方维想了想,用手在女婴胖嘟嘟的手腕处转了一圈,笑道:“暂时先不用,我先试试。”
他用一只手将手腕固定住,另一只手顺着关节处轻轻一推,轻微一声响,女婴眨了眨大眼睛,立即不哭了。
奶奶很惊喜:“你是治跌打的吗?真神。”
方维自己也有点得意:“差不多吧。”
奶奶抱着女婴离去,车上已经空了。村里的大喇叭还在响着:“乡亲们,老少爷们们,今天桥头镇卫生院派人来体检了,还有北京来的专家现场治病,快来村委会门前的麦场。”
卢玉贞鼓了掌:“方科长,你这一手可真漂亮。”
方维用酒精喷了喷手,仔细地搓手指:“偶尔冒充一下医生,感觉也挺不错。”
他跳下车,往天边看了一眼。卢玉贞站在他身边,微笑道:“刚才你用手推那一下有点像我爸爸。他是村里开诊所的,也会治跌打损伤。”
“那他很厉害啊。”
“就是个特别小的诊所。我爷爷是赤脚医生,我爸是卫校毕业,就算子承父业了。我从小就看着他背着药箱,骑着摩托去看病。”
方维笑眯眯地说道,“原来卢医生你是杏林世家,失敬失敬。”
他示意司机锁了后车厢的门,开启了紫外线消毒。他们沿着台阶向上走了一截,越往上走,风越大,卷着些沙子,扑在脸上有点疼。山间有座破落的古庙,几只猫儿在屋檐下躲着,见到他们过来,就飞速地逃开了。
庙中寂寂无人,地上横七竖八地堆了一些破碎的砖瓦。杂草在白雪中盎然地挺立着。他们走到正殿,供桌也很旧了,中间供奉着一座神像,看不出是什么神仙。
方维笑道:“只当是本地的土地爷吧。路过请多保佑。”
他恭恭敬敬地合掌鞠了躬。卢玉贞在他身后也拜了拜。回头望去,村子里的窑洞层层叠叠,好像是镶嵌在山间。快到新年了,有的人家已经挂上了红灯笼,看着玲珑可爱。
家乡的一切忽然涌上心头,她摇摇头:“我爸年纪也大了,这几年身体不好,就不出去跑了,只在诊所里打针输液。他是股骨头坏死,四年前在省城医院做了保髋手术。前几天我跟他视频,看情况康复得也不好。”
方维心里一动:“怎么不到北京来看,咱们医院的骨科也是响当当的。”
“家里有果园,剪枝、打药、除虫、施肥、采摘都离不开人。本来想着我结婚请他们到北京来,顺便看病的。”
他心里知道因为退婚的事,她承担了不少压力,说不定和家里闹得很僵。想了想,他微笑道:“结不结婚,也还是治病要紧。”
她垂下头去嗯了一声,“是的。高主任挺严肃的,不大好说话。他是专家,我想求他给看一下。”
方维心中暗笑:“没事的,我开口跟他说一声,一定没问题。”
她摇头:“不用了,不能搭你的人情,我自己去说。”
方维笑道:“这是小事,他也没那么严厉。”他看着天边翻涌的阴云:“咱们得赶紧走了,山里气候变化快。天气预报说是多云,我看说不定要下雪。”
卢玉贞点点头:“这里离桥头乡只有十几公里,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进了村委会,很客气地道别。村主任很感谢:“没想到北京的医生真能到我们这样的小村子里来,也不是拍拍照走过场。村里老人孩子多,生了大病确实难。”
方维笑着跟他握手:“都是应该做的。以后送医下乡活动常态化了,我们也会常来。”
他们出了门,忽然空中飞起一点雪花,打在脸上。
方维伸手去接,发现是一片冰晶,还有点硬,像是小一些的冰雹。村主任也发现了,有点焦急:“天不好,要不你们先别走了,我安排你们住下。”
他看了她一眼,笑着摆手:“我们就在镇上卫生院,很近的,一会就到。”
村主任见他说话很笃定,就说道:“这种雪粒子落地成冰,很容易打滑。你们开车一定要小心,尽量慢些。”
司机指着车胎解释:“刚下雪没事。我已经安了防滑链,就是应对这种状况的。你们也只管放心。”
车发动了,方维和卢玉贞坐下来。车外人头攒动,都齐齐向她挥手。她也用力招招手,心里十分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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