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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溪原火车站。
停车场满满当当,取票厅排起长龙。年轻人背着滑雪板和雪具包,三三两两地有说有笑。
出站轧机设在走廊最尽头,直通户外。门口挤着一群接应的人,拢着袖子跺脚。天寒地冻地干等,只为了早见那么两分钟。
因为下午要去玩雪,段立轩罕见地穿了双羊毛短靴。雾蓝的羊皮面,靴口翻出一圈灰毛绒。
陈熙南端着保温杯,漫不经心地吹着热茶。透过冰层似的镜片,死盯着那双短靴。脚踝处UGG的表示,黄得烫眼睛。
他知道段立轩不讲究鞋,不会去刻意买高档货,更何况是进口牌子。UGG,美国加州。呵,用脚趾都猜得出谁买的。
他怎么知道二哥脚多大?不太可能是问的,这的人送礼不兴提前问。
如果是早知道的,说明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余远洲刻意去看了段立轩的鞋码,并且牢记于心。
趁着人不在,偷拎起鞋子看码数。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做出这么暧昧的事?
陈熙南原来以为,余远洲的离开是抛弃,是‘择更佳的木而栖’。可如今,却总能发现相反的证据。那一箱箱无言的礼物,让他心惊,不安,恐惧。他多希望余远洲是真的薄情,而不是搞这该死的‘有种爱叫放手’。
“大冷天儿来干哈啊。这折腾劲儿的。”段立轩佯装抱怨地道。
陈熙南回过神,收回视线抿茶水:“折腾是折腾了点,可谁让保活想见爸爸。”
这话段立轩爱听。挑了两下眉毛,强憋着不喜形于色。
“你那泡的啥啊?”
“山楂、柠檬、枸杞、玫瑰。”
“给我来一口。”段立轩拿过杯盖,牛饮而尽。咂么两下嘴,没觉出什么味儿来:“有啥用?”
陈熙南续上半杯,印着他喝过的地方浅嘬一层:“养颜嫩肤,减脂抗衰。”
段立轩斜楞他一眼,表情一言难尽。刚要说话,走廊尽头传来模糊的嘈杂。一群人从拐角涌出,像是一团裹着雷的乌云。行李箱的滚轮声,人群的招呼声,小孩的叫嚷,轰隆隆地越来越近。
段立轩抻起脖子,像是准备进攻的大鹅。可惜冬天穿得太多,围巾帽子一戴,也认不出谁。以为是这个孩儿,近了一看不是。又以为是那个孩儿,近了一看也不是。
正找得抓心挠肝,一声清脆的童音破空而来,箭矢般扎进他耳膜。
“爸爸!!”
顺着看过去,一个油绿绿的小保龄球。伸着俩小胳膊,用最快的小步伐向他跑来。戴着熟悉的七彩毛线帽,颠颠地甩着鱼尾巴。
奔你而来,是这世间最浪漫的事。想你,想到一刻也等不及,要跑着来见你。
“哎!!”段立轩实在是太高兴了,拄着轧机就翻了进去。鞋底下沾了残雪,落地的时候还滑了个趔趄。百米冲刺地跑上前,一把抱起。掀开一点帽沿,来来回回打量。
白了,胖了,重了。但还是他的鲫瓜子。看这肉呼呼的腮帮子,多有福啊。哪个小孩衬这样的一对腮帮子?哪个小孩也不衬呀。
“鲫瓜子想没想爸?”
“想!”
一声想,差点就惹落了泪。段立轩高高地抱着保活,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恨不得给全世界看他有个闺女,还想他。
罗美华跟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陈熙南帮她拿过行李,低声问:“抚养权利索了?”
“都中勒。”
“前夫没添麻烦吧。”
“出事了,木出庭。”
“什么事?”
罗美华面露尴尬,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糊弄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道:“裁坏了(残废)。”
陈熙南看向段立轩,段立轩别过脸。抱着保活叭叭说,开上车都没闲着。
罗美华在老家重找了个活计,初八开工。就这么两三天的重聚,短得像蜜尖子。
一群人连饭店都没去,直奔最近的大商场。三楼买装备,一楼买零食。什么烤肠肘子粘发糕、草莓蛋糕糖葫芦。只要保活多瞅一眼,哪怕是水晶大蒜,段立轩也得给来一斤。
买完东西,又马不停蹄地去玩儿。
段立轩拽着雪圈在前面跑,保活在后面嘎嘎笑。冷也笑,摔也笑。扎雪里了,扒拉出来还是笑。罗美华也跟着高兴,仨人玩儿得热火朝天。
只有陈熙南在后面蹭着步子,端着保温杯胡思乱想。
初七送走保活,初八余远洲就来了。凭什么来?有什么脸来?
先利用了他,又打碎了他。是自己捡到了他,修好了他。
现在的二哥,是自己用心血和时间一点点拼起来的。看那黑亮亮的大刀眉,直绷绷的大长腿。温暖柔韧的窄身板,活蹦乱跳的可爱样儿。这是他陈熙南的杰作,他名正言顺地握着所有权。外人哪怕是多看一眼,都让他打心眼里觉得讨厌。
他当然可以拒绝,现在二哥听他话。但自尊却硌着那个劲儿。拦着不让见,总像是怕。怕什么?是怕自己不如人,还是怕二哥被勾引走?
都不该怕。两人的感情深浅,外人可以不清楚,但他心里该有数。若是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未免太寒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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