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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握着烛火,那丁点的火星竟也暖了下他的手,他忽然愣了,居然想了卫衔雪方才说的话,他来大梁这几日,连冬天都与燕国不一样,这寒夜冻得彻骨。
这一晃神北川还想说什么,就见卫衔雪已经转身,重新往屋里去了。
卫衔雪没再回头,他方才说的话想必北川也不过当耳旁风,毕竟从前对他那般好,也只被他从背后捅了刀子,今日让他跪了几个时辰也算是罚了,他如今这个良善质子的模样还得做下去,北川的性命,他还另有安排。
这冬日可真冷啊,卫衔雪站在屋子里,从头到脚都觉得冷,但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一个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眼,是那块他从江褚寒身上顺走的玉佩。
那日入宫之后,他想当掉换钱也没机会了,但他发现江世子家底雄厚,随身的玉佩触之生温,一块石头,竟然是暖的。
卫衔雪干脆揣着,他沉着眉想:来日再会吗?
:先生
大梁冬日漫长,雪停不消几日,又一场场的寒雨下了下来,将整个京城都罩在凛冽寒霜里。
这日夜里下雨,漆黑的天像是被无形地捅了窟窿,哗哗地往人间倾泄着雨水,乌宁殿的牌匾被洗得有些发亮,一顶纸伞停在了屋檐下边。
那打伞的人略微倾了倾伞,往那牌匾和屋檐望了一眼,一会儿的功夫他胸口官袍上的补图已经淋湿了一半,他也不在乎,垂首就进了屋檐。
自那日宴会,乌宁殿就鲜少有人踏及了,雨夜屋里没有点灯,里头更像座无人居住的废殿,被雨声惊扰得带了些森然。
来的那人在门口收了伞,他将伞把抵在门边,轻轻推开了房门。
呼啸的风雨立刻从狭窄的门口涌了进去,那人进了门,立刻又把房门关上了,随后转身往屋子里环视了一周,这乌宁殿里实在简朴,那人不过扫了大概,就把视线落在了卫衔雪的床榻处。
卫衔雪还躺在床上,他没被这登堂入室吵醒,只在这动静里稍微蜷缩了下背。
那人直接走到了卫衔雪的床榻前,低头看他的模样。
卫衔雪这些日子在屋里养伤,许是不见天日,他脸上好似又白了几分,嘴唇却伴着伤口愈合添了血色,让他露了几分唇红齿白的端倪。
可此刻卫衔雪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他眉头紧皱,额角的冷汗几乎要流进发缝,他手指无意识掐紧了,整个人都蜷缩进被子里,还微微地发着抖。
那床边的人目光沉沉,眼睛能穿透黑暗似的,他竟然对着卫衔雪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微微倾身,挽起了自己湿漉漉的衣袖,用只手覆上了卫衔雪的眉头,好似要给他拨去阴霾。
“你受苦了。”那个人声音低沉,像是带了一丝语涩,在他卫衔雪耳边轻轻喊:“小殿下。”
卫衔雪没听到这声音,他还做着梦,同这些时日一样深陷进梦魇里。
从前的卫衔雪就反复做着一个惊扰他多年的噩梦,直到他后来进了侯府,才渐渐逃离,可这具身体方才经历了从燕国到大梁的一路曲折,肉体带着的深刻记忆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那个梦魇。
梦里的他回到了蕲州——蕲州破城,上头飘荡着无数的恶灵。
当初卫衔雪是在深宫里知道燕军败了,明皇后拿着一纸圣旨告诉他,要他去梁国当质子。
可没有人告诉他,燕军屠了整个蕲州。
他在蕲州城外被交给了梁军,乌压压的军队看着他一个人从城门里出来,他孤零零地走在大军面前,周遭的怒气与仇恨仿佛要把他吞没。
他踏入梁国的领地,立马就有人拖着锁链过来,他一个无辜的稚子被绑了满身的枷锁,拖着进了蕲州城。
燕军战败,依照许诺在蕲州城门处立了一个万民碑,上面用鲜红的字迹写了死在蕲州的每一个百姓与将士的名字,卫衔雪看见那些名字,就好像看见有无数冤魂张着血盆大口在看他,看着他被狼狈地拖进蕲州城。
蕲州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卫衔雪见到眼前的惨况,才知道燕军入城的时候砍杀了里面的每一个人,然后又放了一场大火,把所有的房舍屋瓦都与血肉烧成一块,如今的蕲州已经只剩了一片翻不出骸骨的焦炭。
他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地狱,可接着就有人扯过他身上的锁链,粗暴地把他套在马后,有人驱赶着战马,硬生生拖着他走遍这城里每条废墟一样的街道。
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泥巴,那泥土里都是血腥味,仿佛曾经浸染过无数人的鲜血,他呕得整个喉间鼻腔全是腥甜,可没有人停下来放过他。
好像是他杀了这城里的百姓。
卫衔雪虚弱地在坟地里发抖,周围无数人都在唾骂他,他思绪迷蒙,他好像看见一场大火向他袭来,火苗卷过了城里的生灵,又要来吞没他的性命,他被无情地灼烧着,无数的声音从谩骂变成了喊冤的呐喊,一句一句撕扯着他的理智,似乎是要逼着他承认,是他夺走了这城里上万人的性命。
这罪像是只能由他偿了。
卫衔雪往后的数年,都要被这场噩梦笼罩,他不敢回忆起蕲州,只要想起那满城的废墟,就像是有无数的冤魂要来索他的性命,他在蕲州受了很重的伤,那些将士怕他死了,等到他身上伤好了些才把他交给了镇宁侯江辞。
卫衔雪第一次看到江侯爷的时候,竟然从这个疆场将军眼里看到了怜悯,那时的他只会想:他是在可怜他的罪吗?
卫衔雪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已经洗不清了,因而从前他跟着江褚寒进京,他身在大梁,小心谨慎地做了质子,旁人如何待他他都忍了,他只想稍微安心的活下去,可他那样谨小慎微地过了一生,还是没有求来所谓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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