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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接过傅行简递来的元宝,每一道折痕都严丝合缝,拉起来圆润饱满,竟比婆婆折得还要好。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就算这不情不愿还是恪守孝道。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会选这里埋葬母亲的旧物。”谢暄干脆坐在一旁的树根上,又捡起一张元宝纸递给傅行简交给他叠,“我选了好久呢。”
说着,谢暄抬起手臂,遥遥指向对面那座山,“看到了吗,那座山下便是皇陵所在,而这里十分开阔,我既能瞧见母亲,母亲也能瞧得见我。”
傅行简叠好后交给谢暄,又捡起一张,刚折出一道痕就停下,“今后不要一个人来。”
“我也没一个人来啊。”谢暄反驳道,“青柏都和我一起的。”
傅行简手中的这只元宝似乎被扯的格外用力,两只角都已绷得直直。
谢暄看出些端倪,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也要来?”
随着这只被扯得有些可怜的元宝落在手里,谢暄也把满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
算了,这人一向问不出什么,随他吧。
再说他能来几次呢?最多两三次吧,要么是此局无解他依旧是死了,要么就是成功活下来与他和离。
不远处的青柏在仔细修整着坟茔,傅行简叠好最后一只元宝,放在了谢暄微拢的手上,小小的一捧。
“马车上的时候,你想说什么?”
谢暄正望着远山发怔,目光悠长,他想开口,但双唇干涩地黏在一起,他用了点力,才分开。
想说的有很多,两辈子,忍起来真的很辛苦。
谢暄低下头眨眨眼,再抬起时,嘴唇勾起笑意,眼底是刻意的无谓,
“不就是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兔子吗,我现在告诉你。那还是母亲刚去的时候,我去找舅舅要她,舅舅就抱着我坐在檐下向天上看,他说母亲去月亮上做仙子了,那里有许多小兔子陪着她。然后舅舅就交给我一只木雕的小兔,说这是母亲特意从月亮上送下来了一只,来陪我的。”
“这不就是骗小孩的嘛。”谢暄将元宝放在双腿撑起的衣摆里,不时地波拨弄着,“我知道是骗我呢,但我还是收下了那只兔子,天天握在手里,后来舅舅去了边陲,我就把兔子藏了起来。那时我已经跟在皇嫂身边,她有天发现了我一只不离手的木兔子不见了,也没问我,却打了一整套的,雕着兔子的家具放在偏殿里。我……”
纠结、感激、不舍、恐惧。
复杂的情绪反复翻涌在谢暄的眼底,不同于对母亲如一的思念,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对皇后的思绪,声音也没方才的轻松,
“我知道皇嫂一直将我当做了她夭折儿子的替身,碍于叔嫂的身份,她恪守礼节,却用尽各种各样的方式向我倾注着属于母亲的爱,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我是感激的,可是……”谢暄忽然从远山之上收回目光,垂在地上,不肯抬起,“我要去祭拜了。”
谢暄不愿再多说,胡乱提起衣摆包住元宝来到碑前,新土不断泛起潮湿的气息,青柏已将坟茔修补好,将竹篮中的香炉和贡品一一摆好。
谢暄端正跪下,正如他所说,他并不哀伤哭泣,而是始终微笑着磕头点香,几张几张的将纸钱投入火盆里,唯有一点,话多得不行。
从最近爱吃的绿豆芙蓉酥到今春一共做了几套衣裳,零零碎碎,却对如今的困境只字未提。
就连山风都识相得紧,此时丝毫不见来扰,三道袅袅的青烟笔直向上,像是听得认真。
可烧得再慢,竹篮里的纸钱也见了底,谢暄去捞,却被另一只手先拿去了,随即身侧一紧,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傅行简竟跪在了他的身边,将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地投进火中。他的双眸深沉,如一池幽深的池水,却又荡漾着,在微微火光中诉说。
“你和我母亲说了什么?”谢暄怔怔问道。
“许多。”最后一张纸钱烧烬,火光乍无,眼中波光却不灭,“许多许多。”
青烟在无风中微动,蜿蜒出无人察觉的曲线。
太平里的椿水畔有栋不算太起眼的临水宅邸,晨光熹微时,一辆墨蓝毡布,看起来十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近停在门口。
车夫是普通仆役打扮,腰上却别了只乌木牌,借着月光瞧面皮净白,是个小火者。
“父亲。”
车停稳,本应是府内奴仆搬来的下马凳却被一个高大身影弯腰放好,待他抬起头,正是佟昭正。
“你来了。”苍白丰润的手从轿帘里伸出来,搭在了佟昭正弯起的手臂上,“走,进去吧。”
这间正是当朝掌印太监、东厂督公高似的府宅,他总说自己孤身一人不必住得太过宽绰奢华,宅院里不仅清净,反而简洁到过于质朴。
高似闭目靠坐在太师椅上抬了抬手,一名小火者忙端出盆热水,将他的靴袜全都除去,捧着高似的一双脚缓缓放进水中,小火者眼睛紧张地上下瞄着,生怕错过他神情每一丝的变化。
正当双脚即将没入水中,哗啦一声,高似猛然抬脚踢在了小火者的心口,他身上湿了大片,却不敢呼痛,不断磕头叫着督公饶命。
“眼神飘忽,不老实。”话音刚落,小火者就捂着嘴带了下去,高似又阖上眼道,“昭正,这个就交给你审审吧。”
“是。”佟昭正并未去坐为他准备的椅子上,而是卸下刀跪在了水盆边上,替高似揉着腿脚,低垂的双眼显得有些踌躇,全无平时的果断,
“父亲,老蜧是被匕首直接抹了脖子,所以无人听见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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