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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傅行简又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这里不比在楚都,什么事都有人替你想了做了,这样凉的天里躺在外头睡觉,会染上风寒的。”
“哦……”谢暄喃喃着,忽然抬头,“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这几日即使病得昏沉,可也察觉出了不对。
在楚都时是演的,自己演的还是那个痴情人,傅行简呢,做那个冷冰冰的自己。
而这一路上,他视傅行简的照顾为理所当然,也以为这样已经够苦的了,可今日这些人的怠慢才让他恍惚间发觉了一件事。
傅行简在待他好,可为什么要待他好?
“我……”
傅行简刚要说什么,里间的门响了,家丁端着水盆候在那儿,傅行简示意他端过来,又试了试盆中的水温,对呆坐在床边的谢暄道,
“把鞋袜脱了,烫烫脚,暖下身子。”
“不,不。”这一路上他觉得正常的事,忽然变得不合时宜起来,谢暄瞟了眼家丁,咬牙提醒道,“我是什么身份,何劳大人费心。”
“小的去瞧瞧饭菜好了没!”家丁倒是机灵,立刻不见了踪影。
“我在安顺坊那时说的那些话,从未有过转移。兰时,我不止是要救你,我还要你……”
“那……那是疯话!”谢暄当然没有忘记他说过什么,傅行简那时的眼神让他每每回想起,心头都不禁骇然,“那种话以后莫要再说,我也当从未听过,傅意深,我能活命便活,活不了也就只能死了,但,但你说那个是万万不可能的!”
什么奉他高坐明堂,什么那本就是他的位置,如今这种境地,说出来不过是贻笑大方,可谢暄却笑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傅行简开玩笑,更没见过一个笑话可以在这样冷冽的眼神下说两次。
他不愿当皇帝,如果可以,这潞王他都不要做。
“我说了我不要!”谢暄从傅行简手中抢过长巾,昏黄的灯火笼着他的半张脸,只能看到一边的眼睫在灯火里微颤,嘶哑的声音让这番呵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你是不是听不懂!”
嫉恨,冷眼,幸灾乐祸,还有令他脊背发凉的同情,这些长大后渐渐明白过来的眼神,让谢暄竭尽全力地告诉所有人,他是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但为什么没人信他根本不要这身份。
为什么就连傅行简都要逼他!
“身居此位,不是你说不要就能安然无事,我不知道尽头等着的到底会是什么,但我知道逃没有用。”
谢暄愣怔的间隙,傅行简已调整了心绪,呼吸趋于平缓,手中握着的长巾被他拿走,他弯下腰,从已经开始变凉的水里捞出谢暄的一只脚,替他擦拭,
“不用怕,兰时,这里不是楚都。”他停了下,似乎是思忖了一番,才开口道,“先前我对你冷遇,今后不会了。”
谢暄忽然觉得这屋里静得可怕,才让他听得这样清晰,一字不漏,在耳朵里滋滋作响。
要是上辈子的自己,听到这话得高兴坏了,一定会故意揣着手栽在他身上,让他抱起自己,然后抬头,去索一个亲吻。
傅行简好像也如此想的,他甚至已经将双臂试探地微微张开,好像是怕万一接不住做好了准备,又好像是在怀疑自己,他会不会这样做。
他有如此了解自己吗?谢暄恍惚了下,心头仿佛瞬间下了场冷热交加的雨。
他认识傅行简两辈子,又岂会不知他会冷漠,会愤怒,哪怕会为他的生死而筹谋,却不会喜爱他。
早在成婚前他就打听过,无论是翰林院还是大理寺,那些同僚都说傅行简倾心一女子,只是他藏得紧,从没人见过。
他明明还未及弱冠,“兰时”一字也只是拟定,可傅行简却只以此字称呼,从不肯唤他的名。
就连刚刚也是。
谢暄冷静了几分。
外间的小桌上已布号了饭菜,谢暄去瞥了一眼,依旧十分粗糙,提不起半分食欲。
傅行简盛了米粥,将碗筷塞进谢暄手中,“不能不吃饭,先将就下,明日就将这些糙米面换掉。”
一旁头恨不得低到衣领里的家丁小心翼翼道,“堂尊,咱们县土质不适合种粮,绝大多数的粮食都是从外头高价买入的,这要是换还需加不少银两。”
玄铁矿为朝廷直接把控,不像其他地方的矿产可由县衙或富商私采冶炼,所以这铁矿非但没让虞县富庶,反而因为土质和水质不好种不出粮食而更加困苦。
知县俸禄为九十石粮食一年,本就微薄,若再换成细粮恐怕都不够一年用的。
谢暄听到这话却懵然问道,“什么,在家里吃饭还要钱的吗?”
家丁一愣,讷讷道,“做什么不都得要钱吗?”
钱……?
谢暄细细思忖了阵,艰难咽了口又糙又泛着股铁锈味的米粥,放下筷子向傅行简伸手,
“给钱。”
傅行简夹菜的手一顿,“什么钱?”
“我给你在这地方……”谢暄差点将“坐镇”说出口,瞥了眼家丁忽然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声音霎时间驯顺下来,“我给你做文书,你得给钱。”
菜夹进了谢暄碗中,“把这顿饭好好吃了,我便给你工钱。”
月已悬在树梢,家丁将碗盘收拾进小厨房,他回头看看,瞧见四下无人才暗暗摇头道,
“上京来的就是不一样,外室称文书,嫖资……啧,叫工钱。”
“来喜哥。”
月色下,家丁正在关东院门,听到人叫,回头道,“谭老七?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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