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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十余年未见,柯黎生涩得像一个才迎接新生儿到来的新手妈妈,要么手忙脚乱,要么用力过猛,然而她一直有百分百的自信——带孩子嘛,跟别的关系没什么区别,只要你不停付出、浇水,铁树都能开花。
而柯遂处在另一个极端,他防御意识太重,程序化手段既是他应对外界感情交流的方式,也是自我保护的外壳,他同样没能习得和亲人正确交流的办法,往往都是将柯黎沉甸甸的母爱照单全收,从不拒绝也从不为难,一遍遍客气地说“谢谢妈妈”。亲密中透出不熟与疏离。
关系的转折或许在一次叫人啼笑皆非的过敏事件。柯黎兴高采烈提着一袋客户送的榛子回家,说s城没有这样的坚果卖,叫他多吃。柯遂眼睛眨也不眨,在她关爱的目光下一口气吃了十来颗,然后——
他全身突发红疹意识模糊地晕倒了。
醒来后柯黎坐在他床边,眼圈熬得通红,病房灯光下皮肤接近惨白。他一睁开眼,她就过来紧紧抱住他。柯遂茫然失措,伸手抚摸她颤抖的脊背,喃喃喊了几声妈妈。
“宝贝。”柯黎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说:“怎么不告诉妈你坚果过敏?”
“我以为吃一点不会有事。”他有些慌张,觉得自己弄砸了一件事,就会失却她全部的关注,他小心翼翼问:“你会把我送走吗?”
“不会。”柯黎震惊于他的疑问,捧着他的脸,不悦地数落:“傻仔,怎么这么想,我绝不把你送走。”
是啊。她绝不会送走他。
柯遂从床上坐起来,拉拢窗帘,将窗外水一样的日色拒之于窗外。
只是送他一个人到国外罢了。
过敏之后柯黎收敛了许多,不会再给他买一些“她觉得他会喜欢”的东西,而是乐此不疲开始和他做一些亲子活动,柯遂也竭力配合,但依旧有距离感——两人都摸索不到原因,但它始终在那里,微妙而尴尬,标志着他们与其他母子非同一般的地方。
柯遂也并不总是将她做母亲看待,故事里的母亲总是温柔的、体贴的,自然而然展现母爱而不为人所察觉,静水流深;而他的妈妈在感情上总是笨拙、迟钝、常常大张旗鼓地犯糊涂,和她在各路新闻报道上杀伐果断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但他觉得很可爱。
柯黎在用一种可爱的方式在爱他。
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柯黎报名了一个广告颇多的亲子训练营,旨在“拉近青春期孩子与父母的关系”。结果一到那里全是叛逆期的青少年,又是和父母冷战又是耍泼闹腾,而父母也不顾周围眼光破口大骂,衬得柯遂的温顺和柯黎的大方格格不入,活脱脱一对模范母子。
然而还是有人窥出端倪:“妈,别拿我跟他比,没有人对自己亲妈是这样的。”
“你知道个屁,根本没有人家一半孝顺,我要有这样的孩子就好了,唉!”
柯遂与柯黎正在迭千层——他们已经diy了一个蛋糕,放在烤箱里。这个活动是亲子协作做甜点,做得最多的前几名会有奖品。
毫无疑问,柯黎的胜负欲被激起了——她做什么不是第一名?当年打工刷盘子刷得都比别人多出一座小山。靠的正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服输,和全身心投入的专注力。别人还在做第一份甜品,她和柯遂已经在做第二个了。
但成功并不会永远眷顾她。在隔壁死小孩说她和柯遂不像母子像老板和下属的时候,柯黎怒上心头,以至于忘了拿手套就去取蛋糕——
啪的一下,她被烫得撒开手,才出炉的蛋糕以头抢地,瞬间沾满了灰尘。
听见动静的柯遂立刻抬头,走过去察看她有没有受烫伤。柯黎仍然站在原地,指着那蛋糕满脸焦灼:“宝贝,去看看那蛋糕还能不能吃。”
“不管它了。”柯遂破天荒没听她指挥,握住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察看,两只手都烫得红肿,而她仍然左顾右盼其他家长的进度:“继续吧,第二名快超过我们了。”
“妈妈。”柯遂正色道:“别乱动了。”
负责人发觉意外,拎着医药箱过来给她涂药。柯遂说我来吧。他肉体和精神都有洁癖,边界分明,早已把柯黎放入自己的领域范围,就像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物品,他同样不喜欢任何人碰她。他拿过冰袋和药膏,垂头仔细冰敷她的手指。等红肿稍微褪去,才涂上一层清凉的药膏。
怕她不舒服,他边上药,边抬眼观察她的表情。他的妈妈依旧在看别人,抿着唇,总而言之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等他涂好药嗖的一下起来又要再战。
“等一下。”柯遂站起身拦住她,无奈地说:“我一个人做吧,你在这里休息。”
“不行,我们都……”
“妈妈。”柯遂打断她,又握住她的手腕,柔声说:“我一个人可以的,相信我,好不好?”
纵有千万般不愿,柯黎到底还是被他劝住,在旁边看他做。最后的结果是第二名,一小步的差距。柯黎肉眼可见的懊恼,拿奖品都提不起精神。到车上她伸手捏了捏柯遂的脸,低声说:“都怪我不小心,本来可以第一。”
“没关系。”柯遂抓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下她的掌心:
“在我心里,我的妈妈是最厉害的。”
“谁也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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