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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遂从医院外回来,柯黎已不再看电脑,而是望向窗外沉黯的天幕。
“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还没想好。”柯遂请了假:“等你彻底好了再说……”他看见柯黎对他亮了亮手机屏幕,有些犹疑:“妈妈,这是?”
“给你买的机票。”
柯遂一怔,拿她手机看了看时间——两天后。他抬头看柯黎,她目光偏移:“医生说我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啊。”柯遂轻松地说:“那就这样吧。”
再迟钝,她也听出来他有些生气,尽管表情不显——他还是事无巨细地观察她的动静,给她又切了一只橙子。
鲜润的果瓣摆在果盘里,渗出丝丝血色。柯黎吃了一口,闲聊般问:“还适应吧,在那边。”
“很好。”
“多交朋友。”她依然换汤不换药这几句:“最好,找个可以并肩同行的女朋友。”
“嗯。”柯遂笑了:“找女朋友,和她在那边建立家庭,再找个工作,一辈子不回来。”
柯黎胸口钝钝地生痛,她垂下眼帘:“这样也好。”
她不会允许破窗效应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他们做过爱,不代表他们必须继续这种关系。一错再错——不可能的,错了马上就得改正。及时止损,才能避免坠入深渊。
“我知道。”他说:“我不应该让你为难。但我不理解,你身边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不是我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那你可以接受。”
柯黎哑着声说:“我们讨论过很多遍了。”
柯遂闭了闭眼,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下来,喃喃渐如私语:“妈妈,你并不是不能接受我的,不是吗?不然,那天为什么要吻我?”
柯黎愕然,表情有一丝崩解:“你……”
“我没有喝醉。”他半撑着身子在床边,仰首望着她。
她无法回答,亦无法直面,还没有说话,眼泪忽然一滴一滴流下。他霎时心软了,在静默的昏沉的光中,伸出手抱住她。难言的、沉闷的情绪,近于绝望,悄然围上来。他沉默地感受她的抽泣,她的颤抖,若有所失。
“别哭,妈妈。”他给她拭泪:“我不会再逼你了。”
她坚持要送他离开,之前错过了一次,现在想弥补。不过,到机场那天,始明白,上次的错过或许是幸事。多年前目睹他被抱走,事到如今,她依然没有勇气承受他的离开。
休息室空无一人,语音播报嘈嘈响着。两人坐在寂静中,突然听见开始检票。柯遂说,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为方便,他已换上适合那边气温的大衣,身影陡然在她眼前拔高,修长、清朗,像抽条的竹子。
她恍恍惚惚盯着他亟待消失的背影,情绪微妙,也跟着站起来,走过去。手臂不受控地,环住他的腰身。
毛呢质感温暖、柔和,如同他的存在给她带来的感受。柯黎把脸埋在他脊背,陷在他给予的温度与触感中,轻轻地唤他:“……宝贝。”
他略微一顿,转过身,捧起她的脸。手放在她颈侧,她却半分挣开的欲望也无,手覆在他手上,抬首,望着他越来越近,没有躲开。
休息室可能有人进来,因而这个吻如此沉重,像立在峭壁边,随时有山石滚落,夺去生命。
但他的唇分明是轻而密的,不含任何情欲,仿佛黄昏细雨,薄得像雾,闪着微光。
她又有那种没顶之感,与他陷在污泥里,一动不动。他们的吻就算再纯洁也必然在光的背面,再干净也透着肮脏。
探入之前,柯遂克制地收住这个吻,把她搂在怀中。柯黎靠在他胸口,双眸紧闭,听见他说:“妈妈,如果你不想让我走,可以再留几天。”
柯黎摇摇头:“我陪你再待会儿。”她做不到彻底割舍,但也下不了决心。
两人相拥半晌,休息室有人来,他们坐回沙发。她的手放在他大衣口袋,黑暗中与他十指紧扣。
时间往往会被静止与沉默拉长,但她望着钟,发觉秒针跳动得比往常快。他们分秒必争,可那一刻还是降临——广播说,还有五分钟停止检票。
“妈妈。”他忽然问:“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会。”她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但你一定不如现在爱我。”
柯黎略怔,视线偏移,停驻在他沉静的眼眸。
“所以这样也很好。你可以考虑很久,一个月、半年、很多年,都没有关系。”他微笑,认真地说:“妈妈,我会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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