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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妠
“虞儿,妳要记得陛下好梅花,万不可在御前出错”
“小虞儿这般素净的娇莲倒是让人瞧着欢喜,红色看多了也伤眼”
“虞美人,小皇子闻不得山茶,还请夫人以後离山茶花远一些”
“流光,妳喜欢什麽?”
“梁妠,我最喜欢的是兰草。”
“那我太学旁种兰草,妳等着我。”
宫墙下的花虬枝被风吹地有些飘乎了,人也被吹地有些岁月迷乱了。我好像忘了许多事许多人,有小宫女头上戴了红血般的花,我记得我也戴过,是我阿父给我戴的。他说他没有办法,说亏歉我的来世再偿还,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只记得他给我戴了红花把我往红门旁一扔,只留了一句“虞儿,妳要记得陛下好梅花,万不可在御前出错”後来我就再没见过他,我走进去以後有个人拉住我说她从没见过这麽蠢的人,讨好得了一时讨好得一世吗?她又问我喜欢什麽颜色,我想起阿母走时身上穿的衣裳好像叫秋白,我便说喜欢秋白色,她将我衣裳首饰全换成了秋白色又说:“他们喜欢的一直是他们没有的东西,不管什麽时候我都喜欢妳能握紧妳自己珍视的东西,比如记忆比如希望。”她也没有戴红的,她似乎很喜欢月白色,殿选时,我们因着出挑一同留在了掖庭,那之後很长一段日子她常常送我秋白色的首饰与料子,我听闻她喜欢书便从宫外买一批我认为的书送予她,结果她常常用一种我看宫人们私下养的阿金的眼神望着我还敲我的脑袋“小流光,妳这一天天都想些什麽呢?这些写故事的人脑子也是真坏了,既要女子满足了男子的情绪还要女子什麽也不求,还有婆母竟也站在男人角度刮女子的血吃女子的肉,这都什麽玩意啊”好吧,真是个烂故事,她见我失落摇头又赶忙找补说:“不妨不妨,来日方长,日後我教妳多识些好书就好了。”她教我读论语读诗经,我学得慢一些她便用吃的哄我,我学得好了她就会绣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给我看,有时是飞鸟水兽有时是一些极好看的人物,後来我求她绣一个我,她说等我将诗经熟读便给我绣,我连着三个月连吃饭的时候也在瞧,她终于肯给我绣了我却不想收了,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够好,飞鸟水兽那样自由山川湖水那样广阔,就连她绣的那些女子也个个都是为人称赞,可我呢?我连自己喜欢什麽,讨厌什麽都不知道,我有什麽资格让她绣我?可她还是给了我,绣面上的有两个女子,一个头戴红花在水旁落泪,一个满身秋白站在月光下笑语,她说:“虞流光,除了自己没有人有资格跟妳说妳配不配好不好,只要是妳想,这天底下没有妳做不到的事。”我分明记得那样真,可我去掖庭问没有,我去找秋白色的衣裳和首饰没有,就连那些绣面我也找不到。
雪铺在宫里,什麽也瞧不见,最近总有小宫女从我门前经过,一个用雪堆了莲花让另一个瞧,另一个将从别处折来的红梅花瓣碾进雪莲花里,说这样好看还好闻。那是永建三年的冬,皇帝迷上了梁妠,那时她与我只觉得皇帝无耻极了,自己在朝堂上失衡任由自己的声名被狗官诽谤便也想让梁妠与自己一般放不下珍重之物便只好任由後妃诽谤她,梁妠说:“不能正己,焉能正人。他舍不下我可舍得下,这次我偏得选後者。”当晚,她为皇帝谏言之事便传了出来,我也问过她感情之事,她只说:“我与他都不过是棋子,只是他万万不该拖着我这个想挣出棋局的人,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还问我若是有一日我发觉她不过是在利用我,我会不会伤心,我记得我那时说:“利用我不好吗?至少若是事情做成了妳会开心,妳开心的话我也会高兴,人在世上所求不过如此。”她看着我,又看了看宫墙外的飞鸟与我讲:“流光,妳好像比我还明白许多。”她叹了很长的气,我却只是向外去,我知道有个人会经过。我穿着秋白色的衣裳去兔子窝里抓出了一只小兔用刀子将它的脚割伤,又将它抱在怀中假模假样的上药,这时背後响起一道声音“小虞儿这般素净的娇莲倒是让人瞧着欢喜,红色看多了也伤眼”我将兔子放回窝里,我也成了生死不由己的兔子。阳嘉元年正月二十八日,梁妠成了皇後,我问她可否欢喜,她将自己灌醉指着这天上的月亮说:“流光…四年了…我每天都在问自己到底是为女活还是为了内活,流光…我好像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我抱着她,在心里说“不怕不怕,我们总能把那个字割开的,若是前面是万丈悬崖,我总会给妳垫着的。”她见了许多人,她与我说“李固是忠于百姓之人,位子上坐的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今官吏多的是为私为己之人,将他们的度量把握好也可安局。宦官一向无用,只是还需借着黄甫规的名义方可拔掉这颗钉子。滕抚是把极好用的刀子,只是还需几身素衣与作弱而驱。太学里还再加之朝廷之联方可保世族无二心。流光,以後会很好很好。”我去寻去问,可所有人都说没有什麽李固只有被大将军除去的反贼李某与侥幸得逃的黄某宦官也仍在宫中掌权,滕抚也早已被贬就连太学子弟也说没有梁妠此人,那虞流光呢?没有人见过我没有人认识我,我好像真的忘了许多东西,之前的小宫女有了身孕另一个常来折红梅给她,她希望她和她的孩子都能好好的,我记得我是有过孩子的梁妠那时也说过这样的话,我还说过我的孩子是为她而来的,我似乎很不喜欢孩子,每次孩子出了事我只会找她,我忘了……
山茶花该开了,小宫女的孩子长大了许多常常到我宫门前玩耍,另一个小宫女见孩子总去拨弄山茶花枝又比作花朵的样子,她说:“你一定是想问问为什麽不开花对不对?因为先帝幼时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虞美人再喜欢也只留下了这两枯枝,这位也是真的可怜人,家世本就平平好不容易有了长公主和先帝,竟还被太後抢了去,最後可不是只能抑郁而终了。”我想起了许多事情,永和一年,她已和李固等人来往密切,那时皇帝的病有些重了,她与我讲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合适当政的身份,我说好,我记得我生了两个孩子,可我实在是不喜欢他们,他们只会哭。皇帝指了教养宫女给我,我本以为会轻松许多,可事实上生儿不喜秋白色我的衣裳便没了秋白,炳儿不喜山茶我在门前种的山茶便被人撤走,我想说些什麽,可她们说:“虞美人,小皇子闻不得山茶,还请夫人以後离山茶花远一些,以免惹了小皇子不快。”我听了只得去梁妠那里大哭一场,她拍着我的背让我不哭了,没有人值得我委屈自己,哪怕孩子也不行,更何况还是我不喜欢的孩子。我欢天喜地的将孩子交给了梁妠,她又移了好些山茶添好些衣物才将我哄好,奇怪,明明是她们疏于照料花才不开的,怎得还敢怪上梁妠了?不对啊,建康元年时八月初六的时候皇帝不是已经没有吗?那她如今该是太後,怎会连小丫头也敢嚼她的舌根?我为什麽才想起来?我听了许多人的话,方知那个孩子也没有活多久,我倒也不心痛,只是还望他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这麽狠心的母亲了。如今这位是从旁支里选上的,不过应不是梁妠的手笔,看来她的处境似乎差了一些,有人在与她夺权,这个人只能是她哥哥梁翼,她还是要选内吗?好像不是又好像是的,梁翼欲杀李固,梁妠知道哥哥这是编了一张大网想将自己的心血毁掉,她曾经告诉我幼时她父亲曾问过他们,当政者靠的是什麽,她回人心梁冀却说是自身之位,她做不到背弃自我,因为天下人正如哥哥所说的看的不过是站的有多高,她也做不到背弃曾经那些期许的目光,她便只好避而不见李固因此得活,可无论是她还是李固,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站在一个角上看问题的掌权人了。她活不好女字,因为刘蒜的拥戴者寥寥无几,她也活不好内字,因为若是立了刘志那麽曾经无数双希望她能将大汉重回巅峰时期的眼睛会在每一个夜晚使她煎熬,她只能这样撑着,直到被她力保一次又一次的李杜二人皆死于哥哥之手而她能做的仅仅只是让他们被好生安葬,她知道,她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再也做不到了,她只能从今以後只能是为内而得的女,为己为无义的妖後了。和平元年二月三十日,梁妠殁。我不再难过了,我只是想到民间去看一看,毕竟最有资格说她如何的人是百姓。
如今竟是民骂官,他们说:“刺史生前可没少作假,如今州郡里也不可随意摆布长吏了,可再没人再逼着咱们作假了,多亏了太後娘娘那道“长吏臧满三十万而不纠举者,刺史丶二十石以纵避为罪。若有擅相假印绶者,与杀人同弃市论”的命令啊,这群当官的可不能再官官相护为难咱们了,哈哈哈。”如今竟是选实治能力,朝堂上的年轻人都是能做实事的,还都是从她太学上一个个挑上来的,如今官员大多来自于太学不会不忠于大汉江山大汉百姓。他们年龄相差不大都是应了“杜绝邪僞请托之原,令廉白守道者得信其操。各明守所司,将观厥後”的召令才有了做实事的机会,梁翼已是大权在握可他可活不过这群年轻人啊。如今的贫民竟是笑着的,因为他们曾是梁妠的子民,梁妠说过的“务崇恩施,以康我民”让他们坚信就算再难也会挺过去的,如今的战场竟是干干净净的,她派了使者将他们安葬,因为他们是为大汉而死的。如今天灾连连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的,因灾而死的人尸首都是有人供养的,因为他们是大汉的子民,梁妠不会让他们成了飘荡的野鬼。滕抚虽死,可四夷内附的局面让百姓有跟贼匪说不的资格。我游到太学时发现太学门口有许多兰草,女学生的冠子上也绣了兰草,她们个个都如水火炼不尽的兰草,很好很好。从前有人让我戴梅花称我为娇莲,後来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山茶可也只有她许我喜欢,我记得那年的年号是和平,她说她在太学里种了许多兰草,她这一生对不起李固对不起杜乔就连她自己也是对不住自己的,可答应我的事她做到了,我怎麽也想不起来这个约定,直到她倒下去血滴在兰草上,我才想起那年她问我:“流光,妳喜欢什麽?”我那时大概厌极了花,我忽然想起我的阿母,我记得她死的时候衣服上绣的东西叫兰草,我自己都没有料到我会开口说:“梁妠,我最喜欢的是兰草”她那时刚当上皇後,她眼睛亮亮的说:“那我太学旁种兰草,妳等着我。”我伸手去抱,却怎麽也抱不住她,原来我从不是虞流光,我只是一株有她死前执念有梁妠精血的兰草,她要我替她去瞧瞧她给她种的兰草瞧瞧民间百况,问问为何男子有情有义便是仁君慈义他们全力亲情民生都要,女子有情有义便是软弱无用为何作取舍的从来都是她们?
她的答案我找不到了,执念消散我也时日无多,她的问题她没有说出口我也说不出口,我去了梁妠生前的住所,我与那里的瑾花相视一笑,只希望梁妠与虞流光若有来生再勇敢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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