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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合上,外面安静无声,各种嘈杂的声响都听不到了。
薛铮远举止间颇有人间贵公子的气派,虽说他也改易了装束,却不似玉蝉衣与微生溟换得彻底,直接换了一身最平凡的布衣,薛铮远所穿的蓝衣仍是上好的布料,富贵逼人。这酒楼似乎也不是他第一次来,雅间的路是怎么走的,酒菜是怎么点的,他都十分熟稔。
进了雅间,挥退了屏风后弹着丝竹的几位琴师,待茶水茶具上齐之后,薛铮远又叫店里的伙计不必在旁伺候,挥退闲杂人等,空出了说话的余地,这才落座。
落座后,等了好一会儿,竟是无人动作——薛铮远反应过来,店小二走了,倒茶的人也走了。
剩下的人里,玉蝉衣不像是有给人倒茶的意思。
薛铮远身居高位,平日里又总有人替他担了生活上的琐事,再加上他自觉显贵,自然也不习惯纾尊降贵、主动去给两个小宗门里的弟子倒茶。
更何况玉蝉衣对他、对风息谷的态度到底是好是坏,尚不明朗。玉蝉衣不动,薛铮远也不动。
总僵着也不是回事,安静片刻后,薛铮远只能将目光投向在座的另外一个人身上——那个穿着一身布衣短打、鬓戴桃花的男人,玉蝉衣的师兄。
虽说薛铮远不识得对方的身份,但他见此人脖颈间虽有丑陋胎纹,可眉目不凡,眼也清明,举止打扮可见性情不羁,似乎不像是顽钝迂拙之人。若是伶俐一些,应当能看出来,此间三人中,由他来端茶倒水最为合适,也好替他这位在论剑大会上莽撞折了风息谷面子的小师妹补上周到——如果他是对方,一定会这么做,免得让不尽宗得罪了风息谷。若不能打点门派的里外,怎么能称得上师兄?
正巧微生溟抬眼察觉到薛铮远看他这一眼,的确明白了什么,将茶壶提起,倒起茶来。
薛铮远心下平定了不少,玉蝉衣的这位师兄处事还算周到,看来不尽宗对风息谷并无敌意。当时玉蝉衣第一个挑了江言琅的名碟,兴许只是他们风息谷太倒霉了,恰好撞上了而已。
接着,薛铮远就看到微生溟在给玉蝉衣和他自己分别倒了两杯茶后,就将茶壶放下了。
没有要顾上他的意思。
甚至还自顾自将斟满的茶杯往玉蝉衣身边推了推:“小师妹,喝茶。”
薛铮远:“……”这意思是,要让他这个风息谷少谷主自力更生是吗?
默了片刻,薛铮远将壶提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玉蝉衣说道:“此间无人,玉道友可以放心说上一说,到底是从何处知道我百年一来千月岛的。”
玉蝉衣喝茶润了润喉咙,说道:“雁过留痕,风过留声,百密必有一疏。薛少谷主虽说已经十分小心地换了人间服饰,也没有让任何人跟在左右,但你凌空御剑而行的身影却被一些凡人看到了,他们称你为‘云中仙’,到了你快出现的年份,总有无事可做的人,去山上躺着看天,看一看你是否真的会出现。”
“原来如此。”薛铮远垂下眼去,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了。
他来凡间,虽然走走停停,看过不少风景,做过不少事情,却从未关注过这里的凡人在做什么、说什么。
这些凡人的眼睛原来这么尖,能看到那么高的地方吗?
薛铮远暗暗叹一声,又问玉蝉衣道:“冒昧问一句,当初玉道友在蓬莱第一场比试,率先摘了我风息谷首徒江言琅的名碟……风息谷之前,可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
玉蝉衣眨了下眼,摇了摇头。
薛铮远嗟叹道:“那便是言琅时运不济,技不如人了。”
薛铮远算是明白了。
玉蝉衣不是刻意针对风息谷,而是教出她来的不尽宗就是个典型的小宗小派,教出的弟子也不受约束,眼里没有规矩。
说好听了,叫性情中人,说不好听,叫没心没肺。
对这种不将凡俗规矩放在心上的人,他刚刚何必费心揣度他们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简直像将拳头打到棉花上,多此一举。
薛铮远叹了一口气,恰巧在这时听到玉蝉衣问:“可否问一句,薛少谷主那琉璃月灯,是从何处买来的?”
薛铮远道:“在城西纸坊一手工匠人那定制的。”
薛铮远说话时,玉蝉衣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脸上的神色,但见薛铮远神情坦荡,毫无异样,玉蝉衣心下轻啧一声。
如果薛铮远不是心思曲折到脸上见不出一点端倪之人,这琉璃月灯与薛铮远想掩盖的事恐怕没有太大关联。
玉蝉衣不再追问月灯,话锋一转:“听说薛仙长的忌日就在最近这几年,薛少谷主特意定制了这样一盏灯笼,可是为妹妹点的灯?”
薛铮远脸色一变:“你记得灵儿?”
但很快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后,面色恢复如常,薛铮远道:“也是,你甚至用了她的‘凤凰于飞’,怎么会不认识灵儿。”
“你从哪里学走了她的凤凰于飞?”薛铮远倏地抬起眼来看向玉蝉衣,神色冷锐。
听别人说起凤凰于飞是属于陆闻枢与薛怀灵的,玉蝉衣总会觉得刺耳,但斯人已逝,玉蝉衣也没办法和一个死人计较,面对着薛铮远的注视,她心平气和道:“这‘凤凰于飞’,不准人学吗?”
“非不能学。而是……你并非承剑门弟子,我想不通你是从何处学到的。”薛铮远道,“这‘凤凰于飞’用出来的动静不小,会用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还是个双人剑阵,从来没听说承剑门外有谁用过‘凤凰于飞’。你若是说你看过,你能在哪里看过?”
薛怀灵生前对“凤凰于飞”喜爱到吝啬的地步,薛怀灵不喜欢除了她和陆闻枢之外的人用“凤凰于飞”。哪怕她已经离世,承剑门内,不准轻易使用“凤凰于飞”这一不成文的规矩也延续了下去。
薛铮远一直知道这一点,他皱眉道:“到底是哪个承剑门弟子,在外面用了‘凤凰于飞’?”
玉蝉衣抿唇不言,微生溟在旁窥到她脸色,心下却是恍然,心底更添几分寒峭。
“薛道友,这话去问陆闻枢,恐怕比逼问我的小师妹要合适。”他冷哼一声,提壶为薛铮远倒了杯茶,“明明是承剑门看不住自己的剑招,何苦迁怒我的师妹?你想要追究到底,叫陆闻枢彻查承剑门的弟子便是,为何要去质问一个不是承剑门弟子的人?”
薛铮远拧眉看向微生溟。
这人,不称他作少谷主,只称道友,又直唤陆闻枢的姓名,话里指指点点,揶揄挖苦……这得是有一番成就、且要年长于他的人物才有资格做的事。不然,哪怕小宗小派的人再没规矩,也不该没规矩到这种地步。这已经算是挑衅了。
薛铮远很难沉下气来,他问道:“敢问道友姓名。”
微生溟放下茶壶,淡声道:“敝姓微生,单字一个溟。”
微生溟……一千年前的剑道第一,在他少年时大名鼎鼎的那个微生溟?
薛铮远骇然大惊,怔怔然盯着微生溟的脸面,如同看见了死人诈尸一样,面容失色。
薛铮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刚刚为他倾倒满一杯茶,总跟在玉蝉衣身后看上去百无一用的不尽宗弟子竟然会是微生溟。
第76章信不信若是我说,我信呢?
在薛铮远年少时求学问道的日子里,听到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微生溟。当时,他是剑道第一,是所有剑修弟子心向神往的对象。但微生溟其人行踪难定,又从来不理宗门事务,只一心一意做个降妖除魔的杀器,根本不将他人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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