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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警是被追逃路上的蒋贺之通知来的。他们在江埔码头附近的海域上发现并突袭了一搜可疑的货船,一举拿下了几名潜藏货船底部船舱的偷渡人员与伪装成船员的人蛇贩子。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人蛇贩子竟未负隅顽抗,任由海警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悉数逮上了执法船。就连押送去市局的一路上,他们都腆着脸互相说笑,呵止也不听。
“两位警察叔叔,我不是什么‘蛇王’,我是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我跟我兄弟在那儿守着是准备帮你们一起抓捕逃犯的!”为首的蛇头叫佘磊,绰号“阿佘”,又被道上戏称为“蛇王”,在市局的黑社会追踪名单上一直挂着号。以前他也是胡石银的手下小弟,如今单没单飞不知道,但确实已把自己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但凡想从洸州向境外偷渡,十之八九都得经由他的“门道”。
令蒋贺之震惊的是,讯问室中的阿佘从头到尾没有叫嚣对抗审讯,只是拒不承认收了钱要帮沈司鸿偷渡去越南,而是说自己受了一位检察官的吩咐,准备配合公安在船上对沈、盛二人实施抓捕。
“少胡说八道!”这话听来像天方夜谭,窦涛当然厉目斥他,“你当我们警方都是吃素的,别以为编造这种不过脑的谎话就能脱罪!”
“我没胡说,那位检察官还是个处长呢……嘶,叫……叫什么来着?”阿佘翻了翻眼儿,恍然一拍手掌,“对了,叫什么‘天下太平’!你们大可以把那位‘太平处长’请来一起对峙嘛。”
天下太平?蒋贺之的心重重沉了一下,是盛世安宁吧?!
此前没听见一点检察院要插手的风声,窦涛又斥道:“你说有位检察官交待你们假借偷渡的名义抓逃犯?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怎么没有?茫茫大海,逃都没地儿逃去,我们瓮中捉鳖总比你们无的放矢强吧。”这条贼蛇没一点一般犯罪分子面对审讯时的戒心与紧张,相反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很多,一会儿揉鼻子,一会儿耸肩膀,他说,“我的货船上备着麻绳、电击枪还有麻醉剂,从这儿到胡志明港三天半的航程,这期间,就等那一男一女放松戒备的时候把舱房一锁,把吸入式麻醉剂透过通风口往里一灌——你们去搜搜就一清二楚了。”
抓捕蛇头的行动过于顺利,已令蒋贺之隐隐不安,这话一出更叫他如坐针毡,一时都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尽管其他队员来报,确实从货船上搜出了这些东西,但窦涛还是不信,继续审问道:“可追逃是我们公安的职责,检察院何必多此一举去找你们?”
“这我哪儿知道啊,你们找那检察官问去啊!不过听四爷的意思,那位检察官要么是嫌你们警察内部‘鬼’太多,要么是嫌你们办事能力不行,没本事抓活口。”说着,阿佘相当无礼地摊了摊手,揶揄道,“看看,果然没抓到活口吧。唉,说是人民警察为人民,可这粤地的警察有多黑,咱们心里都有数。”
“哪里黑了?谁跟你咱们?谁跟你有数?”话虽没错,但听着叫同为警察的窦涛很不舒服。
“你说四爷,胡石银?”蒋贺之一直忐忑得默不作声,眉头也敛得紧,听见胡石银的名讳才追问道,“胡石银令你们协助捉拿两个犯罪嫌疑人,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插手?”
“这我哪儿知道啊,你们找四爷问去啊!”对于关键信息,这条贼蛇是一问三不知,只会用一句话搪塞。见两位刑警面色凝重,似信非信,他又摇头晃脑地说下去,“反正既是四爷来找我,我就顺水推舟帮他这个忙,拿着那对鸳鸯逃犯的照片交待手下注意,果然没两天那个男的就找上了门……警察叔叔,我可真是好公民呐,你们不给我送锦旗就算了,怎么还把我关起来了?”
其他被抓的小弟也如是说。
“听他胡说八道!”这通胡话,窦涛自然一点没信。走出讯问室,他转头望向蒋贺之,“贺之,现在有个棘手问题,现有的证据只能指控沈司鸿,不足以指控盛艺,省厅那边已经把嫌犯双双暴毙的情况归咎于我们擅自行动,如果盛家跑来追究,说逼死了他家女儿,多少会有点麻烦……”他的言外之意是,希望蒋队长能凭借与盛处长的那点“交情”,把事儿给平了。
蒋贺之没有说话。
“这种人蛇贩子最狡猾,为了脱罪什么谎话都说得出,”看出对方已张惶到面色骤白、呼吸骤止,窦涛便又试着安慰一句,“兴许早就口把口串好了供词,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很快就见了分晓。因为阿佘口中的那位“太平处长”本人来了。作为死者盛艺的近亲属,他是接到通知来市局法医尸检中心认领遗体的。
盛宁有些憔悴。那日在姐姐的婚房里醒来后他就粒米未进,也再没合过眼睛。
刑警牛小川将盛宁引进了法医解剖室,一边侧着头小心地观摩他的脸色,一边向他解释道,嫌犯沈某持枪械疯狂拒捕,与警方交火中致一名特警与一名刑警重伤,为避免其持续暴力拒捕威胁到无辜群众的生命安全,只得开枪将其击毙,整个过程符合执法程序,属正当行使职权。
盛宁默不作声。走进茫茫一片白的解剖室,面对一张冷冰冰的停尸台,他曾在这里认领过战友项北,如今又来认领自己的姐姐。
姐姐可真美啊。
即使死亡已令她的皮肤褪成了一种惨烈的白,还微微透着霉旧的藓绿色,即使她的太阳穴处有个黑幽幽又血淋淋的洞口,但她的骨相依旧无懈,眉眼依旧无瑕,一旁的牛小川一会儿低头看看姐姐,一会儿抬眼瞥瞥弟弟,他不禁感慨,女娲也太偏心了,别人都是她随手甩下的泥点子,独独这么一张与众悬殊的脸,她还一捏捏了俩!
盛艺的左手还紧紧攥着那朵早被鲜血染红了的纸玫瑰,五根葱白似的纤长手指,怎么也掰不开。法医解释说,这叫尸僵,过几天就能完全缓解。
但盛宁知道不是。姐姐一生身不由己,为妈妈,为弟弟,还没为自己真正抓住过什么东西呢。
“杀人嫌犯沈某因开枪拒捕被警方击毙,其女友盛某饮弹自尽,二人均当场死亡。经法医初步检查,已确认二人的死因,遗体无继续留存的必要,现通知家属将其领回处理——盛检,如果你对你姐姐的死因没有异议,麻烦在这份死因证明上签字确认,如果你还有异议,也可以申请重新启动尸检程序。”牛小川向盛宁阐述了相关规定,但担心重新尸检惹来麻烦,又急急忙忙地补上一句,“沈司鸿的家人已经签字了。”
“不必了。”牛小川的担心是多余的。盛宁接过他递来的笔,果断地在死因证明上签了字。他还想着要找沈家那个残疾母亲打个商量,就让姐姐与沈司鸿以夫妻名义合葬,生前两人不得相守,死后也好魂归一处。
走出冷气很足的尸检中心,仿佛一脚从冰窖踏进火窟,迎面就撞见了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员。盛宁努力将失神的目光拢聚在这张咫尺距离的英俊面孔上,良久才后知后觉地认出,原来这人就是自己的爱人。
“盛宁,我可以为你去死,”蒋贺之已经微微哽咽,“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能任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错……”
盛宁听见这话,竟还直直注视对方眼睛,轻笑一下。接着他将胸口别着的那支“钢笔”取下,当着对方的面拧转笔帽,放出了一段录音:
——岑菲儿是你杀的,对吗?
——谁是岑菲儿……
——公安已经找到那个司机了,那个深夜从湄洲载你回洸州的司机,就在项北遇害的那天凌晨……所以,项北也是你杀的,对吗?
——是,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我做这些都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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