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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十分震惊地回过头看他。他那双眼睛藏在满是血与土的杂乱鬃毛里,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垂下。
恂奇已被逼到绝境,露出了自己的真身。他站着的时候,是一人高的巨大身躯,彤华身量本就高挑,依旧需他垂眼来看。此刻他受创,足下无力地向后踉跄几步,不过是勉强尽力不要倒下,却已是一副仿佛小山将倾的模样。
彤华耳边听着他沉重又无力的呼吸,想也不想地向前伸手,直将手贴在他咽喉之上。一股热意瞬间通过她掌心涌进他身体,甚至还有一股清透的力量渗透入躯体,让他勉强站住。
她的确是在将自己的神力给予他,不至于叫他一时脱力。但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让渡神力而已。
那一块的热意温暖,并不滚烫到烧灼疼痛的地步,正该是熨帖不已的温度,可恂奇的心却寸寸冷下来。他清晰地感受到,就在他对她不曾设防的这仅仅一瞬之间,便有另一股力量攀上他每一寸身体,宛如丝索将他紧紧缠绕,再难挣脱。
那是一个咒印。
她在桎梏他。
恂奇抬眼看着面前的彤华,这是他已经念了许久的女子,是他不久之前才曾在离虚境之中相见相拥的女子。他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见到她,他什么都没有对她做过,可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伤他了。
饶是他这样一颗面对她时已经低到尘埃的心,也要对此而感到不甘了。
他若不曾见过真正的她,此刻见她如此,早该将过去那些愚蠢的暗恋全都抛诸脑后,可偏偏他已见过了。
偏偏他见到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大荒的横祸已经压得他心力交瘁,她的咒印成为了放在最后的那一根稻草。他忍无可忍,只想远远地离开她,只想从她掌心的咒印脱逃。
他下意识便扬起前肢,想要退后时将她推开。
而这里发生的一切,旁人看着,是不明所以的。
昭元本就因为见她上前而心惊,此刻见她居然去钳恂奇咽喉,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神力已经彻底蓄在掌中,虽为防惊动恂奇不曾出手,却可以随时攻向对面。
长晔眉心微敛,向前方的凤君秘密传音吩咐了一句。凤族另一位上将趁这个当口上前将苍鸾接了回来,正好叫凤君腾出手来,听命再欲对恂奇一击。
而此刻,彤华正背对诸神,站在他们之间。
恂奇原本是要推开彤华,却见凤君出手,推开的动作变了力道,直接拦在了彤华腰间。而昭元以为他要攻击彤华,直接出手,与凤君的神力汇合扑向恂奇。
他的动作却再一次出乎意料。他并没有伤彤华,只是就势带着彤华向侧方翻身退避。
神力激荡溅起的尘土飞扬,他的六翼在其中翻卷收拢,与彤华的身影融成一片。凤君还要出手,却只见一阵浩荡长风,径自驱散尘烟,这才看清是彤华站在其间袖手。
这一回,他的攻势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清晰地看见,那青狮少君在彤华面前,化了人形。
她的手依旧覆盖在他脖颈之上,他方才扬起的那只前蹄,此刻已化作抓住她手腕的一只有力臂膀。
他因失力伤重,单膝跪在地上,手肘却撑着膝,不至于整个颓倒。只是他脖颈却在彤华手中,所以又抬起头来,从散落的发间望向彤华。
他只有十八岁。
这个年纪的模样,正该是长成的意气少年,虽然瘦,却并不羸弱,从上方俯望下去,只见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肩膀宽阔却并不厚重,仍能看出少年的清隽,而钳住彤华的那只手臂虽然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线条却也是流畅修长。
如果此时不是这般狼狈,不知该是个何等轩昂的英武少君。
但他的脸却看不清楚,因为长发散乱,此刻都乱糟糟地盖在脸上。彤华不见他的长相,只见他一双黑亮如夜星的眼睛,此刻虽然有些充血,但目光仍是深沉的,那么直勾勾地紧紧盯着她,将她的身影都吞没在瞳孔深黑的小海之中。
他的眼睛很疲惫,已经快要失去光泽,除了厌恨和愤怒以外,她还看到了失望与伤心。
她与他不曾见过,她不会觉得那情绪里也有一分与自己有关。她觉得那些伤心都是属于他的族人,但看着他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跟着他的目光动了一动。
她想要伸出另一只手来,想拨开他的头发,看一看他的长相。
却听身后凤君冷声道:“二位可要解释解释,这是在做什么?”
这景象摆在这里,谁还能看不明白?恂奇方才分明已经无力,此刻却能化成人形,彤华那只手不是救他又是在做什么?
他本想出手,却被昭元所阻。昭元一道神力砸在他身前,目光冰冷,大有质问他敢动手试试的意思。他看了一眼长晔,顾念着没有再动,但心中实在是不满。
彤华思绪被打断,闻声想要收手回头,但恂奇的手劲却出奇的大,死死攥住她不放。她想到自己方才所为,一阵心虚,只得将手留在那处,却只是松松覆盖住他颈前而已。
她转过身来,目光在凤君与长晔转了一圈,口中道:“凤君是要杀他吗?”
凤君道:“天岁神族与地界通,想要通过禁海进犯天界。身为神族却背叛天界,证据确凿,如何杀他不得?”
恂奇听到这话,恨恨望向对面。与地界通,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在大荒,何曾听说过四境主君有这个意图?
昭元在她对面看着她,传音于她:“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回来?”
彤华充耳不闻,只与他道:“现在你杀不得了。”
她侧开半步,掌心移开,露出了恂奇颈间那个清晰的红色印记:“现在,他是我的了。如何处置他,是定世洲内务,凤君还要插手吗?”
这不过是个出生没多久的小神女,若不是先前在阵前弹了回琵琶技惊四座,实在是见都不曾见过。此刻彤华在这里对峙诸神,凤君又如何会将她放在眼中。
他倨傲地扬起下巴,道:“内务?他是大荒神,你在定世洲,他的事如何能算你定世洲的内务?倒是你,天岁一族罪责已定,你突然横插一手,是要干扰我等行事吗?”
他有些讽刺地瞥了一眼昭元,道:“定世洲从来是最受规矩的,怎么这时候倒干涉起天界行事了?”
昭元面色凛厉,道:“若非彤华上前,只怕苍鸾神君的性命如何还未可知,更遑论她如今已制住对方。凤君不言谢便也罢了,竟反怪她横插一手?”
她实在也是没明白彤华突然跑上去做什么,但在外面,荣辱一体,岂有旁人欺辱彤华,她只隔岸观火却撒手不管的道理?
凤君讥笑道:“制住?我怎么看是她落在了这叛臣手中。”
他指了指自己脖颈的位置,讽刺道:“纵有咒印,却不见足以制约啊。”
彤华回过头来,望着恂奇问道:“你呢?降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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