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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就是神族嘛。
恂奇打量着那边倏然便变得拘谨陌生的彤华,脚步定在原地,眼看着飞翎要再开口时,他才迈步走入了内宫的大门,继而又走到她的身边。
这一幕仿佛是奠定了之后的许多年。他和她永远都有谁都不肯退步的时候,争来争去,最终还是他先低头。只是若论起谁先低头谁便输了这样的谬论,倒还真未必成立。
彤华有些复杂地望着他,扭头钻进了轿辇,见他站在外头没有动作,才又道:“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
仙侍忙又将放了一小半的帘子打起来。恂奇习惯了自由来去,看她这分明入了宫却又要入辇的麻烦规矩,轻轻啧了一声,但没有说什么,手臂扶了一把,一步跨上轿辇。
他自己将帘子扯了下来,把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想看看她会不会松一口气。
但她没有。
她在大荒给他治伤的时候,随便就坐在了地上,但来到了这舒适柔软的云辇上,明明没人看见,但腰背依旧笔直。
他于是问她道:“方才为什么松手了?不怕我跑了?”
她来的一路上都抓着他的衣角,偏偏是到了宫门前才松手。她以为他方才站在那里不动,是因为奇怪这个,便笑道:“都到了这里,你还会跑吗?”
他道:“你不拉着,怎么知道我不会?”
她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道:“定世洲没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
他在大荒无拘无束过的这些年,早就不记得规矩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个天界,哪里都看得他生厌。
两人于是一路安静,到了璇玑宫门口,飞翎在外面相唤,恂奇既然坐在外面,便先直接自己打起帘子跳了下去。
彤华原本是要自己出来,却见恂奇径自回过头,对她伸出了手。
他明明听见她说定世洲有规矩了,但他的目光和动作里都闪烁着故意,他就是故意要这么干。
飞翎明显没想到这位神君居然是这样的性子,惊讶之下给彤华使了好几个眼色,提醒她在内宫要谨慎行事。
彤华想要拒绝他动作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那个挑衅而不屑的目光逼了回去。
规矩。
哪儿的规矩呢?
这已经到了璇玑宫,是她的宫中了,难道她便不是规矩了吗?
彤华咬了咬牙,想,她都已经让他上了自己的辇,和自己行了一路,真要说规矩,她和他之间哪里还有什么规矩,便直接将手伸了出去。
飞翎脱口喊了一句“少主”,但恂奇已经上前去握住了彤华的手。
彤华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轻的笑声,下一刻,恂奇那只手使力将她拉了一把,她重心不稳跌了出去,正被他臂弯接住,而他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托住她膝弯,竟是径自将她从云辇上抱了下来。
转身之间,她烟红色的裙装轻轻扬了起来,绣缀着浅金的裙边在阳光下荡漾出好看的光泽,生动又张扬。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她,又将她稳稳放在地上,这才低下头来,用很低的声音问她道:“没有规矩,轻松多了,是不是?”
他离她还很近,她看见他眼中有自己的样子,那目光里分明是含着笑意,他唇边也咧着坏意的弧度,这般故意地做下这事,才放开了她。
彤华不自觉退了一步。她没有回答他,但事实是,她这样没规矩地做了这些事,确实心中非常快意。
哪怕她知道接下来平襄就会知道,接下来自己就要去见她,接下来也许就有许多可见的或者不可见的教训在等着她,但在这一刻,她油然生出了一种打破规则的痛快。
飞翎上前来提醒,彤华这才从他那一笑里回神,问道:“安排了何处?”
飞翎道:“尚丘殿。”
彤华想了想,道:“去明台殿罢,敞亮些。”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心里想着反正已经这样了,居然胆气不消反盛,更生出一种豁出去了的魄力,又一次上去捉住他的衣袖:“走罢,带你去住处。”
恂奇又一次笑了,脸上有血污,披头散发的,看起来煞是狰狞凶恶。仙官与仙侍们非常紧张地看到他擒住了自家少主的手,往明台殿去了,忙忙往那边追去,又去让仙侍通风报信。
明台殿是璇玑宫中最绝佳的一处景致,度过红墙院门的阻隔,入目便可见得一片繁花秀木,而明台便是建在其上的一处空中楼阁,因有障眼法的缘故,看着极高,并不显得逼仄,反倒通透别致,很是坦荡开阔。
彤华拉着他向前,脚下浮出云梯,引着他往殿内去。
恂奇走在她后面,入目便只能看见明澈阳光下她的背影,在这里有些晃得他头晕目眩,脑子仿佛都不太会动了,就只剩下足下亦步亦趋,一十八步踏上殿前青砖。
另一位仙官慎知已站在殿前:“见过少主,殿中已收拾妥当。”
她已听了消息,此刻也见了恂奇,又非常得力地补充了一句:“药浴已经备好,现在便可引神君前去。”
她是从飞翎那边得了信,连忙带着仙侍过来整理明台殿的。
此处并非是空置,彤华也不是一直住在自己的寝殿,有时观景玩乐若是疲累了,便直接住在此处。所以这里常备的东西都有,迅速整拾一番,便可居住,倒也不算多么无措慌乱。
彤华应声,又这么拉着他去浴房。那浴房也极大,一个下嵌式的浴池,不知能塞下多少人去。因提前得了慎知吩咐,此刻池中热气氤氲,两大匣的冰薷莲融化在里头,引得热水微微变了奶白色,还散着微微的清香。
浴房没有留仙侍伺候,只怕恂奇不自在,便将他独自留在里头。恂奇先是在在浴池边探了探,确定里面的确都是可以治伤的灵物,便也没有犹豫,将脏衣解了丢到一旁,将身上的伤口全部都浸在了水下。
那水为了化开药物,温度有些高,刺激得他伤口有些泛痛,但他不是娇气的性子,再加上心中有些将来的盘算,急需将伤尽快养好,所以硬生生忍住了坐在水里。
他闭着眼,开始借外力运转体内神力,来尽快恢复。也许是因为此处太过温暖安逸,又或者是因为他多日不眠不休,此时实在太过疲惫,就这么闭着眼,居然就睡了过去。
梦里他依旧还在大荒神洲。一会儿是少年时和亲近的友人们一起嬉笑玩闹,一会儿是牧弘死时看着自己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会儿是苍茫大地浑厚的落日余晖,一会儿是尸横遍野无处容身的干涸之地。
然后那些都如烟岚一般地散尽了,他周遭忽而变成了一片宁静空旷,连时间都仿佛是停滞了一样。花开着,却永远停留在开着的时候,没有含苞,也没有凋落,世界温柔宁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他在其间悠悠荡荡,终于看到了一处寂静院落。他走上前去,从那扇半推开的木窗之下,看到一道红色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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