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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打岔的功夫,祝好手捧的渠水也已从指缝漏干净了,她微微颔首,倒是一侧的张飒听得“夫人”二字如遭雷击,昨日至今日暗生的些许旖旎心思也被劈得淡去大半。
“如何?”祝好问。
王点嘴一抽,心知她问的自然是渠水的滋味,虽不解她的行径,王点仍忍着口舌间的恶心细细品味一番,皱眉答道:“……不知怎的,有些苦涩。”
祝好转而望向张飒,“此渠平日里也如此浑浊么?”
张飒思量一二道:“我邻家的长兄几年前曾来此处打鱼,渠水清可见底。”
“好,我知晓了,多谢。”
众人却不明祝好晓得了什么所以然。
去罢清渠,一行人又随祝好在方圆几里地晃荡片刻方回,将至军营时,便觉气氛有异,离得尚有一段距离,遂已听得营中隐隐传来哀声,众人心头俱是一紧,驱马疾行,待近了,透过营栅便见空地上或坐或躺近百伤员,一问方知,今日以秋狄为首的部落小国率三千人马,绕花江自北偷袭营帐,虽未深入,却趁乱劫走部分粮秣,更在江岸高声挑衅,此举无亚于狠狠打了瀛军的脸,磨其士气。
祝好不多作停留,近日她已见惯血腥拼杀,虽有恻然,面上却已能维系常色,阿吟正在幕府与裨将议事,祝好不便打扰,只在帐外静候。
今夜无星月,浮云惨淡,好在风色不冷,一个时辰已往,祝好见裨将渐散,方才撩帘入内。
梅怜君满面倦色,银甲上犹沾血渍,素来遇事逢笑的她,眼下却肃着眉眼,见着祝好,哑着声问:“刚回么?怎的这般晚了?原以为一个时辰前便当回了。”
“以求稳妥,难免仔细些,故而晚了。”祝好见帐中有水,便自袖里扯出随身的巾帕,蘸水为她拭去银甲上的血污。
待盆里的水渐红了,忽而听她问:“祝好,你有几成把握?”
祝好拧帕的手一顿,一双映着水波的眼却坚定地迎上她,“只我,不足三成。”
末了,祝好莞尔,“但若算上阿吟
,五成不止。”
第108章鹿谷
“还不肯招?”
“只一毛头小子松口了,余下人……似个锯嘴的葫芦,半个字也撬不出,不少俘虏将舌头咬断,宁死不吐。”
秋狄王漫不经心地转动皮案上一只千翠冰盏,若倒入凉水,盏内便会绽开如冰裂似的细纹,此盏正是自瀛营掠来的玩意儿,秋狄倒是寻不得如此精巧的物什,反观中原内陆只知沉溺在丝竹宴游,专研这些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若论兵刀相见,却软如豆腐,不堪一击。
他浅啜一口茶汤,茶饼亦是出自大瀛,入口微涩,后劲却隐有甘甜,秋狄王抬起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问:“他招什么了?”
“招……招是……”
秋狄王不耐,大手一挥,“吞吞吐吐作甚?!押他入帐,本王亲自审问!”
不多时,底下人押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入帐,其人的手脚皆被沉重锈蚀的铁链束缚,中衣久已教血水浸透,凝作泛黑的赭色,情知残破的中衣之下,几不见完肤。
自头次偷袭瀛营得手,秋狄所率的众部小国愈来愈肆无忌惮,此后又接连抢掳不下三次,不是掠些粮草衣甲,便是兵械马匹,乃至俘虏些瀛人作奴隶。
只近两日不曾侵犯。
“勇士如何称呼?”秋狄王笑问。
“张姓,单字飒……”少年跪伏在地,缓缓引首,又迅速低垂下去,干着嗓门儿道:“还称劳什子勇士?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哈,此言差矣,在本王帐下,你依旧可以重登勇士之名,你们中原人,不正喜欢玩些拜将封侯的戏码么,你若死心塌地臣服在本王帐下,本王依旧给得起。”他狭长的鹰眼牢牢攫在张飒的面上,翁声翁气道:“三日前,尔等营中一改往日颓丧,载歌载舞贪欢逐乐,士气竟自焕然一新,是何缘故?”
此疑也正是秋狄不再侵犯瀛营的端由。
张飒不以为意地一嗤,他扯动干裂的唇道:“还能是为何?自然是援军不日已抵,粮草也早已秘密运往大营。”
三日以来,隔江对唱舞袖翩翩的瀛军的确个个红光满面,一个赛一个的油亮水灵。
秋狄王架起二郎腿,冷冷笑言:“本王的斥候可不曾瞧见半点援军抑是粮草的行迹,怎么?勇士竟是瀛营派来虚张声势、障本王眼的?”
“秋狄王既疑心我这勇士,又何必多此一问?”张飒抬起血糊糊的小臂,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创痕,“我的身上无一处完肤,我既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且已受尽肉刑,既如此,大王便是拔断我的舌头,教我休得胡编乱造,休得虚张声势,障大王的眼,也是见怪不怪了。”
言罢,张飒果真垂首伏地,一副坐以待毙的奄奄样,再不作声。
王踞上首,叩击虎皮长案,他好整以暇地问:“得,勇士倒是剖明白,援军从何而来?所谓的粮草又经何地调运?如何逃过以秋狄为首的五部联军的眼儿皮?”
“你又为何突然招供?”秋狄王见缝插针,沉声逼问。
“突然?”张飒仰头惨笑,呕出血沫,他啐道:“你们连日在俘虏身上行刑,不正是要教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逼我们开口!逼我们招供吗!怎么,如今我熬不住了,你们反倒信不过我?以此来羞辱我?再说!我投身军伍,本是为报我兄长战死沙场之仇!谁知……谁知我兄长非是死于敌手……”
张飒的胸膛大起大伏,眼鼻俱红,隐有哽咽,因着年纪小,俨然是一副藏不住事的模样,“你们也清楚,我大瀛良将败谢,此番竟派一介女流挂帅出征!那女人成日缩在营中,畏战不出,莫不是要教我等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成?我大哥……不过是劝诱士兵振作士气,竟被她当着一众将士的面斩于帐下!她算什么将军?!如何统领三军?”
“我也是近日方得知此事……”站飒难抑悲愤,淌下泪。
秋狄王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劝诱士卒振作?重整士气?谓之轻巧,说得好听,只怕是煽动众将对那女将军的怨怼不服罢?云葳将军他也曾交锋,虽为女流,于排兵布阵调兵遣将倒是颇有手段,一竿长枪舞得巧若银龙,有勇且知方。
自然,此等于己无利无益的揣摩,他并不打算点破,瀛营将卒失和,不正中他的意么?
一转眼,秋狄王已换上一副感同身受、悲不自胜的神情,他惺惺作态道:“女人能成什么气候?只该养在闺中暖帐学着取悦男人,云葳揣着一身花拳绣腿,便敢提溜上沙场对着一干男人指手画脚?本王瞧瀛君分明是未将尔等的性命与国家之兴亡放在眼里啊。”
他故作怜恤,嗟叹道:“……大瀛确已无人可用啊,此乃天欲亡瀛呀,岂是我等边陲小部小国欲与贵国为敌呢?”
许是座下的少年久违地撞见有人与他同仇敌忾,余下的话,已无需秋狄王徐徐旁推侧引,张飒兀自道:“塞外的部落小国不是向来以达拉为首么?秋狄王可知,此次伐瀛,达拉为何按兵不举?”
秋狄王已从此言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勇士不也说了?达拉既是各部小国之首,自然得坐镇王庭发宪布令,好比你们中原,兵将出外,而国君坐守朝纲。”
“达拉王果真如此搪塞大王?”张飒狠骂一声,齿间犹渗血丝,“原以为此等卑鄙小人,只中原独有,没承想……”
秋狄王的眉头皱成个川字,“勇士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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