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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家上月携重金登公孙府上,抱有科举鬻题之意,公孙葭严词回绝了,蒋钦怀恨在心,竟煽动士子围堵公孙府,甚至蓄意纵火,此案正是梅怜卿所督办,他将奏本呈上御前,栓子却强自压下不表,任由蒋钦逍遥法外……昨夜栓子将梅怜卿押入牢狱,恰逢城中大乱,狱卒多被调离,蒋钦便买通牢里为数不多的值守,对梅怜卿公报私仇……”
祝好不掩面上的嫌恶之色,追问道:“擒住人了么?梅尚书现今如何了?”
他知她因梅怜君的缘故,对梅怜卿很是上心,便先拣着梅怜卿的境况道:“梅尚书暂无性命之忧,只是骤然失却一腿,难免郁结,好在家人健在,新君英明,待他缓缓,自当不会与自己过不去。”
“至于蒋钦,他大抵不曾料及昨夜宫变栓子竟塌台了,天未亮便抛妻弃子,卷着多年昧下的金银跑了,至今尚未缉获。”他声调冷硬,却不忘抚上她的发顶,宽慰道:“翩翩且安心,陛下也绝不会轻放此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蒋钦总有落网的一日。”
见女子正儿八经地瞧着他,冲他点点头,一副他说什么信什么的模样,宋携青心头不由一软,续道:“太医署的医官也已寻回,不过……兰元失了踪迹,现与蒋钦一同在追捕的行列。”
言及此处,祝好挪前一步,她下意识撑在他的膝上,问:“你说,兰元为何杀栓子?先前撑花行刺,抑或是旁的什么人行刺,兰元不都将他护得好好的么,你说,他若是见大势已去,临时反水,为何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是寻真正的主子去了。”宋携青语意模糊,垂下眼,敛去其间的波澜,“昨夜至今,朝廷已命人清点国库与军卒,国库空虚,所凑出的兵卒也不过区区两万之数,自栓子当政,百姓赋税沉重,若此时征兵,秋收之际难以还朝,百姓家无壮丁,只怕民生更难为继。”
祝好本因他的一句“真正的主子“勾住魂,一听后话,心下不由得一沉,“留下这么个烂摊子,龙椅坐的是何人,百姓也免不得苦熬……”
“可若无兵……又如何解霞阳之围?”祝好忧形于色,细眉揪在一处,不由再前倾一步,“如今还只是境外的一些小部小国作乱,若是……大庆趁势反扑,当如何?”
“……陛下有意归降大庆。”她带着皂角清香的发尾因着前倾拂过他的喉结,宋携青嗓音微哑,不自然地道:“如今庆国较之大瀛及周境的小国虽略胜一筹,但其朝政亦非清明……庆君年幼,国事尽掌于军师还真之手,大庆无非于一具空壳,不过,再如何,庆国的兵力总归是充沛的,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只是皇权与其宗族旁落罢,陛下以为,还真此人虽专权擅政,将君主视若傀儡,到底是将庆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过得也远胜大瀛,再且,还真曾多次相助于陛下。”
“陛下愿以归降为条件,换庆军出兵霞阳。”他略作停顿,低声补上一句,“也将帝姬接回故国。”
意料之外,跟前的女子对于大瀛有意归降庆国并未显露出分毫惊异,他试探着道:“在你所历经的百年里,正是庆国吞并难以维系的大瀛?而开国皇帝,是还真,对么?”
祝好微微一怔,看他一眼,稍稍颔首,又听他追问:“如此,不日将淮城归属国下,并暂
免淮城赋税之人,也正是还真。”
昨夜匆匆一别,彼此间虽声气相通,到底因时机紧迫,诸多细情尚不及详尽,此刻,只见女子再一颔首,唇畔荡开一抹笑,“不过……向还真提条件的是你,为淮城的百姓争得免税,以养生息的也是你。”
女子望着他的眼灿若辰星,晃得他神魂飘然,宋携青缄默良久,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苍凉,“翩翩,你从未告诉我,为何……我会在百年之后遇着你,纵使世间有鬼神,也当有个缘由……”
“谢谢你告知我,淮城百姓安好,淮城安好,新君治下清明……”他凝望着她的眼,一寸不移,不容她有半分躲闪,不容她扯谎,他问她:“……那,我呢?”
他呢?他如何了。
祝好面上掠过一丝慌乱,尽落入他的眼底。
新岁元月,他将庆国的军师还真迎入内城,递上降书,借道于大庆,为此,他成为淮民的众矢之的,母亲困于邻里的恶语而自尽,自然,虽也可能是达拉的细作挑拨所为,可他同母异父的胞弟却信了,不惜与达拉合作,大开城门,达拉部族佯作大庆的铁骑踏破淮城,烧杀抢掠、屠戮淮民,无恶不作,任由淮城的百姓受践于达拉的铁骑之下。
他弑杀胞弟,亦在月升当空之际自刭于石榴树下,可他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他受子民唾弃,尸身被斩下头颅、分解四肢,弃于荒郊供野兽饱腹,直至淮城降下天灾,曾肢解、斩首他的淮民接连暴毙,淮民唯恐是他的阴魂作祟,不得不为他承修玉像,供奉为仙。
她想,不论是哪一句,于他而言皆是凌迟。
有些话,只可止于唇齿。
何况,她在,绝不许此事重演。
祝好忽然倾身向前,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你呀,淮城的百姓虽对你多有误解,也不愿归附国下……不过,后来……淮民无人不明白你的苦心,也知晓唯有重归国下,有了倚靠,方能抵御四境虎视眈眈的小国部族,是以,他们敬你、重你,在你故去之际……”
“对了,你是活成个小老头儿才过世的……”她将他披散的发尾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面不改色地补充:“他们在你故去时,为你修玉像,奉于斋殿,受世人香火,百年不绝,宋携青,你成神仙……”
她一顿,“你定觉着我在骗你,在扯谎……在哄着你,对不对?”
他淡淡一笑,“难道不是么?”
却不再出言拆穿她。
祝好大抵连自己都未曾发觉,她的眼底已然湿润了,“可是,我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啊,比珍珠还真……宋携青,然后……姨母逼着我嫁给一个八旬的老叟!她还逼着我抛绣球……”
宋携青一改面上的淡然,眉宇间聚起冷意,“她竟敢如此待你?”
“嗯……”祝好转而却是一笑,环着他的颈,温湿的呼吸拂在他频频滚动的喉结上,“你猜猜,是何人有幸接着祝小娘子的绣球了?”
她既如此问了,一双明眸还一眨不眨地钉着他,还能是何人呢?
宋携青轻笑,“我么?”
祝好点点头,“绣球砸在神像上,宋仙君大怒,待我恶声恶气……无奈于见祝小娘子颇有几分姿色,恐吓我同你成婚。”
宋携青闻言,好一阵错愕,“我待你……很不好?”
他难得不掩于色,疑云满腹,她这样好,他怎敢待她不好?
祝好见他如临大敌,扑在他怀里笑,“好啦,骗你的,你自然待我极好,若非如此,不论百年之后或是百年之前,我怎会还是这样喜欢你呢,宋携青?”
宋携青仍放不下心,他紧搂着她,闷闷地问:“我……在百年之后,当真待你极好么?可曾时常惹你动气?”
他抵在她的肩窝,一遍遍顺着她单薄的脊背,“翩翩,对不住……我有时也不知当如何哄你欢喜,我会学着逗你开心,若我做得不好,翩翩,你定得同我怄气,告诉我如何改过。”
他说:“翩翩,我会改的。”
祝好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禁不住捏捏他的侧颊,见他总算不再纠问自己的后事,心中暗暗松口气,她眼底晃过一点狡黠的笑意,轻声道:“我们还会有一双儿女呢。”
宋携青捧起她的脸,目光灼人,“当真?”
“当真。”祝好倚在他怀中,咯咯笑,“女孩唤团团,男孩唤圆圆。”
男人尾音含笑,“大名呢?”
“团团圆圆便是大名了……我取的名,你有高见不成?”祝好佯作恶狠狠地瞪他,“你是赘夫,难不成还想对当家主母指手画脚?”
宋携青虽觉着此二名多多少少有些随意,转念一想……万一他与她的孩子们喜欢呢?他低笑一声,“为夫岂敢?”
在百年之后,他与她竟得如此圆满,他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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