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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如此,元月十四永宁侯府的车驾来接时,每人仍旧满身包袱。萧应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好是惯能掩住思虑,疑惑在心,一点儿没浮在面上。
李家几个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马车停在门阶一棵曲干白梨树旁,但见幔帐轻掀,白雪覆满的鸦枝之下,那一张世无其二的昳丽面孔便落来眸中。
萧应问今日破天荒著了件葡纹交襟半臂夹衫,领上花锦压却几分冷傲,他落足在前,便是扬唇勾笑,显出几分难得的随和来。
李辞盈亦是意外,是不晓得他来,否则无论如何也劝说姑母丢了包袱里那些有的没的——永宁侯府什么没有,仍留着旧衣裳做什么!
让萧应问瞧了这份小气,她实有些发窘。
好是那人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泰然接过李兰雪等人的包袱,十分蔼然说道,“对不住,雪天马儿走得慢了,劳您久等。”
虽是一句客套话,哪个敢指责了这位来,李兰雪诚惶诚恐,“世子太客气了,您不晓得,这东西收拾好了孩子们总是歇不住,妾与三娘这才出来没多久。”
何止歇不住,蛮儿、面儿为着要搬迁,闹了一晚上没睡,早晨匆匆吃了一个饼就蹲守在这儿,冷风儿吹了也不怕。
见孩儿们仍呆愣愣地望着,李兰雪没好气拍了面儿圆溜溜的脑袋,低声斥道,“发什么愣,半点规矩不懂得,快喊人。”
喊人!?两个孩儿最会看人脸色,萧世子天潢贵胄,哪用得着这般温和地对他们呢,既是肯认了这一大家子——蛮儿、面儿对视挑眉,包袱横甩在背,上前一左一右挽住了萧应问的臂膀,扬声响亮。
“阿耶!”
“……”这也太不见外了,李辞盈与姑母听了真是两眼发黑,可那人却是面色依旧,仍好脾气问孩子们,“这会子可用过朝食了?”
没等答呢,面儿肚里“咕噜”好大一声动静,萧应问忍了笑意,颔首请他们先上马车,“这儿风大,咱们早些过去了罢。茶点已备下了,好是离得不远,到了地儿再吃不迟。”
话毕了,复微笑对李兰雪道,“吾听得三娘说姑母爱吃酒,早起烫了一壶竹月青,这会子吃该是最好。”
这样体贴的郎子自是没哪里能指摘,李兰雪笑答了两句,领孩儿们上了车,留有难得一隙给他俩个说话。
风卷地白,那稠密的雪无所不入,纵李辞盈站在门内,鬓边发顶仍沾染了些许白片儿,那雪羽毛似的,既薄又轻,她一点儿没察觉。
总之,萧应问移步遮了众人目光,便伸手拂开了她乌发上的碎雪,温热的指碰在额间,萧应问改触为抚,以掌捧住她冰冷的脸颊,低叹道,“这样冷的天何必亲自过来送,吾已安排好一切,断委屈不了他几个。”
自干燥的掌心涌来似无穷无尽的暖意,熟悉的轻盈与自在浮来心口,李辞盈迟疑一瞬,才反应大概是萧应问传了些功力过来。
她微微拧眉,斥道,“这点子冷算什么,何至浪费功力,您可不想着自个眼睛好全了?”
“不差这零星半点。”萧应问低声道,“雪天道路难行,昭昭也上车去罢,某先把你送回大都督府。”
李辞盈哼声,“晓得了,撤开。”
有女眷在,他自不好再安坐在内,命陈朝牵了马儿过来,距开马车这几步路,仍紧赶慢赶地问她,“上回的信,怎不见你的回复?明日灯会——”
不回是怎么个意思他莫非不懂?李辞盈可不晓得此人哪来的脸皮要跟在人家后头问,她忽地一顿足,撩眼却见了那人臂间的联珠团花革鞲,再想他今日客气,到底一句呛语咽了回去。
李辞盈无奈改口,“明日灯会,妾早答应要陪伴两个孩儿,世子若不嫌烦,一道过来就是。”
一句轻语,何至眷欣翻倒,那涓涓的暖溪淌满了心口,几日的烦闷溃散了,萧应问舒眉“哦”了声,还能玩笑一句,“他俩个肯喊我一句‘阿耶’,我怎还能嫌烦不理孩儿顽事?且你我成亲往后,想是这样的时刻只多不少。”
他肯与他们亲切,李辞盈觉得很好,好意垂眉瞅了萧应问一眼。
柔情意态远胜言语,那眸底怯雨羞春,直看来教人心里边再容不下一点儿焦枯。
萧应问逞满笑意。
可惜很快笑不出来,孩儿们见得他俩个磨蹭,可再也等不及了,帘儿一掀,钻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盈姨,您快些呀,咱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什么!萧应问不可思议一睁眼,怎得喊他“阿耶”,却这般荒谬依旧喊李昭昭是“姨”?!
李辞盈难得见得他吃瘪发愣,这下可再忍不住捧腹,摆手让人不必再往前,匆忙踩了凳儿便上去了。
走来小半刻,大都督府也就该到了,李辞盈不便随他们回永宁侯府,待马车将停时嘱咐好些,便也依依提裙下车。
若非心系亲眷,她不该忽略外边为何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站稳了猝不及防抬头,便正迎对槐树下一双晶亮的黑眸。
裴听寒或已在巷口等了太久,雪色落满肩头,已显了几分落拓,一点点霜意润化在微红的眼角,他一眨眼,那浮动的晶莹水泽便似漾出澜漪,粼粼无限愁。
他清减太多了,拢在厚厚的夹衫中,那霜寒籁哀的骨似比黄花更瘦。
“……九哥?”李辞盈疑心自*己花了眼睛,猛眨一眨,下意识问道,“您怎在这儿站着?”
裴听寒好容易忍下了眸底那些不争气的热意,一听这声“九哥”,却似滚滚沙棘堵了满腔,他垂了脑袋,低语道,“蝉衣——”
这两个名儿本是他费尽心思取来的,如今换作了萧姓,如何不让他心疼难抑,裴听寒微一咳,继续说道,“大都督道蝉衣、鹤知两个今日迁府,妹妹又不便同往,是特让某过去瞧一眼。”
他扯唇,“如今一切可好?”
还没进到永宁侯府呢,怎就问出这句话来,李辞盈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去瞧萧应问。
而后者呢,早不耐裴某这般故作姿态,为博她几分心愧,总落来这许多泪水——拦在门下,究竟是想帮忙还是作乱,同为男人,他岂能不懂?
他牵绳驱马挡了两人视线,复翻身下来,将纸伞递给李辞盈,“好了,这回有你九哥监看着,昭昭该放心得多。”
他微微一笑,温声以对,“回去罢,别忘了明日之约。”
真让裴听寒去永宁侯府监看?生是一想就让李辞盈脑袋疼,可究竟作何借口才好改变局面,她又实在想不出来,犹犹豫豫挪了两步,便见得裴听寒一拢裘披,毫不犹豫踩上了马车,他目光一垂,便对那车夫冷声说道,“让位。”
萧应问脸色骤沉。
此间硝烟,可融冰雪,李辞盈根本不想多待,一耸肩线,窝窝囊囊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37章“欲说还休的娇意。”
为着三日后的喜事,侯府之内已遍挂昏幔,外头是不显,等那厚重的铜门一敞——银雪地万缕红霞飞天,金桂树千重盏灯溢彩,纵目所望之处,锦围绣簇,春色晴光。
裴听寒倏然明白裴启真为何让他来这里,此番喜景蹈雪入眸,可教他实实在在晓得,李辞盈再不是从前南门旗幡下那个围着麻布蔽膝的李三娘了,她有显赫的家族和名姓,不日又将成作此间主子,跻身长安城、乃至大魏最上等的士族命妇——旧情更千变尽,他与她人事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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