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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对崔家的惩处持续多日,给秋风增添一抹萧瑟,也给百官头顶添上一片阴云,不知圣人打算如何处置,连上朝时告假的人都少了。
这一切起因于燕王府的一名长史越权直谏,将罪证送到御前。
陆华亭的姓名几天内变得人尽皆知,他上前时,众臣纷纷侧目。
陆华亭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对他来说,似乎更习惯承受这样目光。
“阿爷,任您不信,这是他封官拜相的第一步。”孟观楼幽幽道,“那账本如今握在圣人手中,孟家并不干净,您受诏时要警惕与圣人离心。”
孟光慎自然也知道死士失利,但他派去的死士不会被追查到痕迹,又安知不是一种胜利。他笑道:“年轻人都有野心,以为挤进权力中心便可以大展宏图,却不知单打独斗,受不受得住浪头的挤压。”
“圣人即便看到账本,也于孟家无碍。”孟光慎微笑看了看孟观楼,像是嘲笑他的不安,“我是圣人起事时的谋臣,圣人念旧,不会将我们与那些楚臣一般看待,又何况,孟家是在那账本,可这金额,不多,不够我们家底十分之一。”
“应对圣人,我有说辞。我们家既与崔家差点联姻,就不能是因有旧交,当年帮扶崔家,入股他这肆夜楼?没想到这崔伫恩将仇报,自己徇私枉法,死前还企图离间君臣之谊。”
孟观楼发现自己从未猜中过父亲的心意:“既然如此,那阿爷在担心什么,为何需要派死士前去?”
孟光慎眉心一跳,但只是一瞬,那双褐色瞳孔望向孟观楼:“我担心的是你。”
想到被陆华亭拿住罪证可能遭受的一切,孟观楼脸色煞白:“尺素失利,儿子冒进了。只愿罪责一人承担,不连累阿爷。”
话音未落,孟光慎的手扶在他肩膀上:“你要记得,宦海沉浮都是正常,只要熬住一口气,孟家不倒,早晚有一日,该拿回来的,都能拿回来。”
孟观楼点头。孟光慎进入紫宸殿面圣,与陆华亭擦肩而过,却没有看他一眼。
宸明帝的面目隐在帘后:“崔氏财物既已收归国库,人还押在刑部,方才刑部侍郎来过,说崔家人狱中打斗,闹得厉害。孟相以为,人如何处置?”
“臣以为该重罚,要狠。”孟光慎道,“按照大宸刑律顶格处置。男丁尽杀,女眷流放。臣可以主张此事。”
“会不会太重。”宸明帝温声道,“好歹曾经差点做了儿女亲家,朕叫你来,就是想考虑一下你的心意。”
如不够狠,如何表现他与崔家绝无勾连?孟光慎道:“崔家残害良民,以至民愤,小儿女之事都是小事,举国大案如不重罚,如何震慑百官,匡扶正义?至于犬子的婚事,相信总有那等明辨是非小娘子看得上他,不在乎门第。”
宸明帝将帘子掀开,神情动容:“说到劳苦功高,谁比得上孟相?偏是你行直坐端,两袖清风,朕除了你,都不知与谁说心里话。”
这反应让孟光慎怔了。他强笑道:“那账本可让臣看看?”
宸明帝便将账本递给他,孟光慎快速翻阅,里面确实没有孟家,但其中一页隐约有撕掉的痕迹。
他终于望向陆华亭,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陆华亭也用一双漆黑的眸,与他对视。
“孟相到底给了某一条性命,生身之恩不敢忘,是以斗胆借此机会,请圣人为臣说话。”陆华亭说话平和悦耳,却似乎言有所指。
仿佛是故意要卖孟家个人情,好让孟光慎容纳他在朝中立足似的。
宸明帝一笑,果然说和起来:“朕得帮着蕴明说你几句了,血浓于水,这么些年,怎还是这么生疏?你瞧瞧你对九郎的婚事多上心,七郎呢?这么些年耽误了。”
孟光慎却只盯着陆华亭。他不喜欢陆华亭这双眼睛,眼形像陆婉,但讥诮含笑的神情却太像他。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安在少年人身上,像个怪物,他心中这么想,口中却应是。
宸明帝又问及如何处置罚没至库内的银钱,眼下名册上的人,都忐忑地等待宣判。
孟光慎定了定神:“若是尽数收缴,眼下是无碍,只怕百官心怀芥蒂,敢怒不敢言,人心散乱。臣以为,按照名册如数返还为宜,一表圣人宽大,二表圣人悉知账本上都有谁,对他们日后是个震慑。”
恩威并施,收服人心之计,宸明帝点点头,但又有几分不甘。
陆华亭道:“可以还,但这些财物,当年并未缴户税,臣以为应先缴去三年户税,剩下的返还。能留在库中的也很可观。”
宸明帝满意,一连说了几个好,不由叹道,“你父子二人若能说和,不知会多好。”
陆华亭笑了,孟光慎却是笑不出。勉强应对几句,他便退出去。
便在这时,刑部侍郎又进来了,还带来个不妙的消息:“回禀圣人,收押在监的崔家人,有人跑了!”
“何人?”宸明帝问。
“崔伫有个叫崔好的幼弟,崔家那几个人在牢内斗殴,是为了吸引狱卒,协助崔好逃跑。”他急促道,“库内银钱,大抵对得上账本,可是崔家自己的财产,抄出来不该只有这么一点儿,应该还有大量财物藏匿他处。这崔好,应该是带着私库的钥匙跑了。”
自前朝起,便有富庶之家为了对抗抄家,将财物藏匿私库,想出个金蝉脱壳的办法,所以需要刑部第一时间点数财物,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刑部干什么的,还不拿人?”发生这档子事,宸明帝自是不高兴,陆华亭却只以冷冷的目光观察着孟光慎,见他一贯平和的脸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微微变了颜色。
不过很快,他神色如常,转过身来:“圣人,臣可以协助刑部去抓这个崔好。”
“既如此,孟相费心。”宸明帝再也没有闲聊的心情,叫两人退下。
狷素还是在门口等候陆华亭。
看见陆华亭和孟光慎一前一后出来,他惊讶道:“长史……不是从不与孟相为伍吗?”
陆华亭顿了一会儿,笑道:“传说阿布托涅受地狱诅咒,有无尽寿命,但每一世都不得善终。每逢重来一次,他要换一种方法杀人,不然这人生,岂非太无趣了?”
只是上一世已到杀最后关头,如今要虚与委蛇,假装弱小亲近,多少有些反胃。
他面无表情地摸向腕上的檀珠,摸到中间镶嵌的一枚五彩绳结,不免停顿片刻。低头看去,夜中那五彩绳结色泽鲜亮,像一朵含苞的桔梗。
风吹起陆华亭的发丝,莫名拂消那股躁意:“让你盯的人,在干什么?”
账本给他了,她如何向上交代,朝中未乱,应该有南楚细作来找她。
细作也要杀。
“没干什么。”狷素道,“青娘子近日哪也没去,许是太子妃宫内忙着,属下也会继续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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