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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相本无进宫打算。
他虽为相,但一来年纪大了,到底力不从心,二来新君即位,理应放手让新君培养朝臣,因此推辞了大半事务。好在今上少年老成,大小诸事皆游刃有余,他瞧在眼里,放了心,挂着左相的衔,却有足够的闲暇给小曾孙启蒙。
今日晴好,府中景色也随着渐近的夏日愈发明媚。柳相尚且在屋内坐不大住,何况玩心重的小孩儿。见状,柳相干脆叫人在花园内凉亭里设了书案,在外头手把手教小曾孙临帖。
小孩儿力气不足,握不住笔,柳相手略一松,纸上墨迹便打了滑,拖出歪歪扭扭的一道。他摸着山羊胡子,扬手让下人再取一柄更轻巧的笔来。
下人捧了笔来,又双手递上封信:“大人,这信是方才塞门缝里的,和从前一样,没有落款。”
“拿来。”
柳相先将那柄新笔蘸了墨放进小曾孙手里,才拆开信来看。信上字句寥寥,柳相看完却面露喜色,赶紧吩咐下人:“你,还有那谁——哎,总之多叫两人,去买宋记的莲花酥和芙蓉糕,再去如意楼买五盒芸豆卷,要新鲜的,不对,让他们现做,钱你们自去账房支。”
下人忙应了,正要下去喊人,被老丞相叫了回来:“京中新开的那家糕点铺子叫什么?就是前段时日总有人天不亮就去排队那家。”
“回大人,叫卷云阁。”
“对对,卷云阁。去问问他们家卖得最好的糕点是什么,每样都包上三盒。”
“是。”
下人要退下,再次被叫住:“你这个——再去问问府里的绣娘们,这入了夏用什么布料、做什么衣服最好,哪家成衣铺子的衣裳好,去置办两身——不,四五身现下时兴的衣裳。”
“是,大人。这衣裳的尺寸,您看是?”
柳相被问倒:“那就先照着——照着允儿媳妇彦儿媳妇的尺寸来。”
“大人,两位孙少夫人光身长便差了许多。是要照着哪位夫人的?”
柳相再次被问倒,捋着胡子思索片刻:“罢,刚说的糕点先去买了,再把绣娘喊来。老夫进宫一趟。”
柳相换了朝服,乘上马车进宫。今上体恤丞相年迈,特许他在宣元殿及崇和宫之外的地方不下轿不下车,于是柳相入了宫,路上与容玖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尚服局。
只是他来得不巧,熟识的杭尚服去检查今上新制的冕服了。得讯的杜司衣忙将人迎入屋内,又亲自捧了茶来:“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尚服局了?可是有什么大事?”
柳相摆摆手:“无事,今日老夫贸然前来,只是想讨样东西。”
“大人但说无妨。”
“老夫想讨一件废帝的旧衣裳。”
杜司衣先是愣,后陷入踌躇:“这——”她面露为难,“废帝的旧物皆已照例被锁起来看管了,臣人微言轻,不敢擅动。”
柳相道:“无碍,杜司衣只管取去,等杭尚服回来跟她说一声就好。”
见杜司衣仍不敢动作,柳相“哎”了一声:“你只要说是老夫拿的,杭尚服定会明白。”
杜司衣满腹疑虑,但顾忌柳相的地位与声名,到底还是取了钥匙,从库中挑了最不起眼的一件外袍交给柳相:“大人见谅,废帝的所有旧物皆有登记在册,且本不许擅动的……您可得尽早还来,莫让下官为难。”
“这是自然,老夫明日朝会前就送回来。”
柳相回到府中,绣娘已在候着了。他将衣服交给绣娘去量尺寸,又道:“个子大概减上两寸多,腰身也缩上三寸,先照这样回去拿三四身差不多的成衣来。”
绣娘应了,又开口:“敢问大人,这衣裳是要备给谁的?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可有甚喜好或忌讳?”
柳相摸了摸胡子:“男装女装都备着罢,一应饰物也去寻两套来。人么,大约双十的年纪,极不喜月季。对了,这些成衣之外,再挑两领斗篷,要最厚实挡风的料子。”
绣娘仔细记好,下去安排了。
尚服局这厢,柳相一离开,杜司衣便立刻派人去请杭尚服,道是紧急之事。待杭尚服匆匆赶回来,听了始末,松了口气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莫慌,许是柳大人有自己的安排。等他将衣服送回来,你悄悄把它锁回库里,就当此事未发生过,也别和其他人提起。”
杜司衣点点头,又犹豫着问:“大人,下官向来都听说,当年柳大人同废帝势同水火。可今日柳大人却来过问废帝之事,难道是传言有误?”
杭尚服却并不回答:“旧事无关紧要,不提也罢。”
杜司衣只能将疑问按下,忽又听到杭尚服问:“你给柳相的是哪一件?”
她忙道:“是一件燕居时的青色旧袍,绣着忍冬的卷草纹,应是三四年前的春衣。”她有些紧张,“难不成——下官拿错了?”
杭尚笑着摇了下头:“没有。那件的做工与纹样都寻常,即便叫人瞧见也无妨,你做得很好。”
杜司衣稍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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