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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
後坞街是老牌市中心,曾经是仓阳最繁华的地带,然而随着城市发展和私家车普及,後坞街的基础设施明显追不上时代进步。这里狭窄的马路丶破旧的房屋都成了减分项,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有不少年轻人过来聚会会逛街。
不过,冲着这里便宜的物价和便利的公共交通,不少老人都会选择这里进行采购。
晚上七点,一辆落着灰的黑色私家车熄了火丶灭了灯,停在去往商场二楼的步行桥旁边,融入到周围不知停了多久的一堆小车里,安静地停在路边。
小街小巷垃圾很多,穿着破旧军大衣的流浪汉在附近徘徊,在每个垃圾桶翻翻找找,捡出塑料瓶往随身的大筐里扔。查槐在这停了三个小时,看他在附近找了一个多小时,竟还没找完。
查槐藏在黑暗里,身体靠在驾驶座上。他两根指头中间夹了根烟,没点燃,只偶尔在指尖转一圈,把快要飞散的思绪转回来。
不论手指如何转,他的目光始终透过车玻璃凝视着不远处的街角。
这边的楼往往是一栋含着多家店,一楼网吧二楼密逃都是常见搭配。在杂七杂八的广告牌底下,隐藏着一个狭小的出口,旁边的玻璃不知多久没擦,雾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查槐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那一点。他放空自己的大脑,只让视线凝在那里不动。
刚开始,他还能确认自己的确在看着那扇门。渐渐地,他无法控制地让注意力又分出一点,转移到馀光里的世界上。
就像是失去焦点的相机。他感觉得到那扇门周围的很多东西——广告牌,没人的小推车,被风吹着飘舞的垃圾袋……可这一切都没有颜色,模糊不清。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以漆黑一片的门为中心,这个世界在他眼里慢慢扩散,向着他馀光的边角侵蚀,向着他视野的盲区侵蚀,不知道还有多久,就会把他一起吞噬掉。
在飞舞的垃圾袋飘出视线的那一刻,门开了。
这应该是一扇很老很旧的门了,边缘生锈,缺少润滑,里面的人用肩膀和半边身子抵着门,才把它慢慢推开。
黑毛线帽子,灰色呢绒大衣,最後是蹬着崭新白球鞋的两只脚。那人推开门,却没急着出来,顶着沉重的大门,哈着热气,小步跑了出来。
他的打扮和下午一样,查槐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远辛。
查槐的手指动了动,转动一半的烟掉下去,落到车座的缝隙里。
就在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里,躺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秦远辛下午给他的一千“丧葬随礼”。
他对着查槐掉眼泪,如果秦伯的亲儿子还在,大概也就哭成这麽个模样:“都怪我,秦伯在那前几天就精神不好,我要是及时发现,说不定还来得及……”
而对于查槐询问的保健品,秦远辛给得无比爽快:“你看,我们公司的保健食品许可证还在有效期内,这保健品成分……虽说用处不大,但也能给老人一个安心嘛!”
“什麽?能当药吃?查先生,我就是个卖东西的,怎麽会干这种害人的事儿呢!”秦远辛说得无比诚挚,“约莫是宋婶把我的话和电视上的话记混了吧——你知道,现在电视上卖药全是‘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骗人的话术,厉害得很呐!”
“实在不行……”他说,“我带您去见见我其他客户?都是些老人家,这麽多人都愿意信我,我说的话,还能有假?”
查槐收了那个信封,还客客气气地给两人付了饭钱,对秦远辛说了句谢谢。
10张崭新的连号红钞,查槐抽了中间的一张出去,换成两大袋的冥钞和纸元宝,现在正躺在後备箱里,等待查槐的下一个动作。
查槐注视着秦远辛,拉开手套箱,在里面模塑片刻,取出一条毛巾。
秦远辛往外走出几步,沉重的大门刚在背後合上,就见他一拍脑袋,想起什麽似的,扭头冲了回去。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口,而查槐往後伸的手缓缓发力,把放在後面地上的网球包转移到副驾驶上。
把那两个袋子塞到後备箱的时候,查槐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和查柳把老家的东西装箱带走的时候。
他已经记不得那场群架是怎麽打的,也记不得铁锹划过胳膊时带来的疼痛。但他还记得和查柳靠在一起,朝前抡出斧头时心如擂鼓丶耳鸣充血还夹在着一点兴奋的感觉,也记得二伯看来时眼里难以遮挡的恐惧与退缩。
似乎有一个怪物蛰伏在他们的躯体里,寻找时机,只待合适的时候撕破他们的皮囊,剥夺他们的身体,朝外界发出疯狂而绝望的怒吼。
漆黑的夜里忽然亮起一小簇光,查槐灰色的视野里出现一抹白色。
楼梯间的灯从五层亮起,挨个下移。查槐想,那大概是秦远辛。
不知为何,秦远辛这次没坐电梯,直接跑下了楼。
查槐的一只手按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捏着网球包的拉链。他心跳越来越快,拉锁却一直卡着不动。他从没觉得这个拉锁如此难拉开过,它太滑太小,仅凭他发抖的丶冰凉的两根手指,根本无法捏住。
第三层的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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