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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帮忙送物的医修道了谢,转身沿着天阶走下万仞峰。夹道龙胆花常开不败,傍晚夕阳未坠,云海霞光交相辉映。一路长松卧壑,怪石嶙峋,几度峰回路转,几乎要在这奇山之间迷失了方向。
偏在此时听闻遥遥一声马鸣,如同撕帛之声,划破天际传来。紧接着又是沉闷如雷的马蹄奔鸣,只叫脚下山石都隐隐震颤不休,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危曙心下纳罕,不由得循着那声响前去一探究竟。
穿过松石旱溪,见那一座山头不知何时被人夷平,眼前竟是一片广袤绿野。矮草随风如浪,潺潺溪涧纵横,黄昏的橘金日光散下,落在那飞云般奔腾的马群之上,将其鬃毛与马尾染上金波。
这是一群数以百计的矫健骏马。
瓦籍乐死了,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嘚嘚地骑到那黑衣宗主身前,咧嘴笑道:“宗主,你这是搞什麽名堂?不当宗师了,改行做弼马温?”
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合该挨了宗苍一鞭子,捂着屁股得儿驾地跑出去两步,又不知死活地下马过来嘴贱:“劈山削峰啊,好大的阵仗,可真有你的!只不过人家沉香是劈山救母,宗主你这又是为了谁呀?”
宗苍笑骂:“都弼马温了,为的当然是王母桃园里的桃子,满意了不?”
瓦籍哈哈大笑:“拉倒吧,依老瓦看,是为了桃园里的仙女!”
他嘴上终于胜过一乘,得意洋洋地跑远了。迎面正撞上危曙,连忙道一句见过将明宗主,敛了笑意,神秘道:“您也去瞧瞧,我们宗主这是发什麽癔症了?”
宗苍走过来,淡淡道:“别听老瓦瞎说,只是觉得那山头不甚美观,便随手削掉而已。这地方看着空旷,养一些马儿,看着也没那麽寥落了。”
瓦籍不服气地在危曙耳边低语:“他是嘴比石头硬,不是老瓦瞎说。您瞧,最前头那匹,是不是特漂亮?”
马群前方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美丽小马,耳尖与尾巴飘着淡淡的金色,额头还落了一点红纹。姿态优雅,四蹄皎洁,像公主似的站在绿草之中,神态颇为傲慢,谁也不爱搭理。
危曙惊叹:“天底下竟有这般漂亮的良骥。”
瓦籍嘿嘿一笑:“是吧?这要不是送人的,老瓦可不信!”
宗苍的刀柄在他腰上一戳:“行了!就你眼尖。”
他转向危曙:“将明,你到摩天宗来所为何事?”
危曙还记得明幼镜的嘱托,东西悄悄送,不要让宗苍知道。于是只说:“想去看看小门主的伤势,不过听说他在养病,这便算了。”
宗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浩荡马群上,似有欲言又止之深意。
危曙觉得他这模样当真少见:“天乩,你看起来有心事。”
宗苍默然:“心事……倒也算不上。只是平生纵横数百年,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往昔峥嵘,只知山拦削山,水拦掘水,谁知这世间还有这样缠绵情致丶相思之苦?爱意于口于心,却不知如何向其表述,更不解对方如今态度所为哪般……起初全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可细细探之,才发觉棘手千百倍。
但这种事又怎麽好同危曙这样的後辈诉苦?因而宗苍只是拍拍危曙肩头:“无妨。大约……过些时日便好了。”
危曙颔首:“也是,天乩宗主算无遗策,自然会想出办法来的。”
他其实不太相信宗苍对这事能有多上心。他眼睛比瓦籍好使的多,怎麽可能看不出来宗苍这浩大声势是为了博得哪位佳人欢心?而危曙也看得分明,似他那样冷酷决断之人,怎麽可能伤春悲秋又患得患失。
大约兴致过了,便把这事情抛之脑後去了。
宗苍表现出来的也确实如此。二人三言两语,默契地没有再提及宗苍的心事,临去之时,这黑衣的宗主将马儿收拢入厩,看上去愉悦了不少。
他离开这山间茂野,回往万仞峰去。顺路在膳房里拎了一屉精致的点心,走进万仞宫时,发觉四下静谧无声,心里不由得想:镜镜难不成已经睡了?
推门深入,却见那纤薄雪白身影,正坐在血花池旁。
明幼镜脱掉了外衣,薄薄里衣裹着身子,胸口衣襟敞开,手中正握着一把金光灼灼的尖刀。
他那白皙的小手就握着刀柄,尖端正对自己的胸口,似乎要将尖刀刺入。刀锋寒光一闪,照见身後男人惊惧的一双金瞳。
明幼镜刚刚擡头,宗苍便将他手中尖刀用力夺过,铁臂一挥,扔出数丈之远。
听见他惯常冷静持中的低沉嗓音战栗得不像话:“……刮骨刀?你拿刮骨刀作甚?”
宗苍大掌搂着他的肩头,面色沉郁如铁,不由分说地便要撕开他胸前衣襟。
明幼镜拼命推拒,却听他暴喝一声:“给我看看!”
衣衫扯落,雪白胸膛滑腻无暇,连一寸瘢痕也无。
宗苍这一口气却没办法松下来,反反复复检查他身体各处,确认没有受伤。脸色阴沉得吓人,捉着明幼镜的手,将他带离血花池:“……你想干什麽?捅自己一刀,然後媚蛊就没有了?”
明幼镜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茫然道:“你从前不就是这麽做的吗?你可以,我为什麽不行?”
宗苍怒道:“我不许你这麽伤害自己!”他死死盯着明幼镜,手背青筋暴起,简直是怒火中烧,“镜镜,你就这麽想摆脱我,嗯?”
明幼镜一句话也不说,垂着眼帘沉默着。
宗苍站到他面前,把手放到他的肩头。
掌心滚烫,颤抖不已。
极沉痛一般勾出个笑容,却已经隐约踩在疯魔失控的边缘。
“爱我让你觉得恶心吗?”
“值得给自己捅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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