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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萍没有推开傅谨。
他神采不足的眸光漠然地落在傅谨细软的头发上,瞬息之间六翅魂蝉的虫腥味弥漫到他的感观,他这才微微生出一些厌恶之色。
他错目,抬手想要将傅谨推开。
傅谨却是死死地扒着冉清萍不肯放。
这是他五十多年来最舒服的时候,他离冉清萍如此近时,体内那只万恶的母虫受上人威压所摄而惊惧地蛰伏不动,连那些流淌在血液里的虫卵都知道害怕地不再乱游。
他舒服之下,人便愈加温顺,道:“上人,我和您讲个故事吧。”
冉清萍要掀开傅谨易如反掌,但这种许久未有的厌恶之感叫他停住了动作,面无表情地听着傅谨说话。
傅谨道: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门派,门派里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总管,大总管有个儿子。总管很忠心,儿子很听话。若是不出意外,这家人会一代一代当那门派宗主最忠诚的狗。”
“可是有一天,那山里出了事,宗主也突然变得很奇怪。总管与宗主忧心如焚地日日商议探查,也无破解之法。”
“直到,后来山中出现一种虫子。”
“一开始他们想过要毁了那虫子,可是不知为何却留了下来。谁知那虫子一旦沾上,便是除之不得,只能养下去。”
“忠心的总管自然是养虫子的不二人选。可是,宗主嫌总管年纪太大,养不了太久,于是就选了总管的儿子。儿子懵懵懂懂的不知情,待看到虫子时也知道害怕了,他原寄希望于父亲舍不得,可是身为总管的父亲居然亲手将他交给了宗主。”
“那宗主自己也有儿子,却不拿自己的儿子去养,反倒选了别人的儿子。您说,可恶不可恶?”
“还有那人的儿子,居然还敢一副天真浪漫不知疾苦的样子,是不是更可恶?”
“总管的儿子当年才十七八岁,养了虫子后便再也长不大了,永远保持在了种下虫子的年纪。”
“当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上长出第一条虫纹的时候,恶心的大吐不止,他泡在水里,皮都搓破了,也洗不干净自己。”
-
听到这里,冉清萍眉头微微一蹙,双眸落目之处自远处转而傅谨身上。
他看不到傅谨身上可怖的虫纹,抬手落在傅谨的肩上。入手是脆弱孱薄的肌理,和区别于常人的体温,只是他仍无半分动容神色。
傅谨被他一握,微微战栗,话语间越发温顺:“您知道每时每刻体内有虫子啃噬的滋味吗?你知道那些虫卵有多恶心吗?”
冉清萍问:“是何感觉?”
傅谨道:“厌恶自己,厌恶世道,厌恶天道,觉得这世间什么都是肮脏的。”
冉清萍终于生出了些动容之色。厌世之感,已经盘旋在他心头许多年了,只是他的厌世并不觉得世间肮脏,而是天地茫茫,人如蝼蚁,无所寄托。
傅谨接着道:“上人,您以后还叫我阿宁好不好?”
冉清萍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未作回答。
傅谨自顾自道:“我娘就叫我阿宁,可是她去得早,再没有人叫我阿宁。我不喜欢我那死老爹给我起的谨字。谨字义为谨慎、恭敬,他真是条好狗,连儿子名字都要拿来表忠心。”
傅谨见冉清萍没有回应,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上人,我很快就要死了,您以后会不会记得我?”
冉清萍漠然道:“我见过之人,皆不会忘记。”
傅谨苦笑一声:“可是,我想您能特别一些记住我。”
冉清萍无甚波澜地道:“我记得你说过,若我堕成凡人,你便守在我身旁服侍我到老;若我湮灭,你愿化作灯芯替我守灵。这句话,我记住了,算不算对你特别一些?”
傅谨灿然一笑道:“算。”
想到什么,他转而又道:“只是,我时日无多,无法服侍您到老了。”
冉清萍冷漠地道:“无妨。”
傅谨并不意外冉清萍对此毫不介意,毕竟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这世上不乏人想留在上人身边,并不少他一个。
他沉吟片刻道:“若我还能留下些神魂,便做灯芯替您掌灯罢。”
冉清萍眸光转到远处,神色无波无澜。也不知听到与否,没有应傅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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