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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夕阳向晚,邝简踩着余晖踏进叫佛楼。
此处建在秦淮河上,邻近东水关,乃明初十六楼之一,楼内装潢颇有禅意,摆置假山、石座、观音佛,花鸟、浮世、细藤花,登临二楼,推开一扇扇古雅隔间,屋内则绘着飘逸流动的舞天菩萨,颜色绚丽,激昂迷狂。
“让你久等了。”
胡野选的雅间乃是楼中最气派的临河二楼甲字房,宴饮休息皆可,邝简脱掉外衣,坐在胡野对面。他来得晚了些,胡野已点过菜品,矮桌正中煨着两炉珍珠鸡与蛤蜊鲫鱼的热锅,除此外更有两荤两素。胡野热情,大手一挥,“邝老弟,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要吃的。”
邝简往桌子扫了一眼,叫来堂倌,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
“哎哎!”胡野立刻大声阻拦,“老弟你这就是不给我面子啦,这顿我请!”
邝简避让了一下,照旧对堂倌道:“分账。”银子扣在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音,邝简目光转回来:“不能让胡统领破费。”
他身上有公门中人少有的洁身自好的清高,胡野来之前也打听了下小邝捕头的作风习惯,不谋私,不贪墨,不接受委托礼物,逄正英生前大摆宴席请柬送到他家他都不赏脸,应天府门口的小摊贩想请他吃一碗自家的馄饨都做不到,遑论胡野他这个半个陌生人来意不明说要请吃饭,邝简能走这一趟,已是给足了面子。
“胡统领要与我谈什么?”
邝简腰背端直,一身黑衣挺括整洁,开门见山。
胡野见状,也直接从怀中掏出那一块黑布,一枚暗器,“邝捕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两样东西,你认识吧?”
邝简垂眼扫下,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这是什么?”
胡野三日前强行请他吃饭,他答应过来谈谈,仅此而已,自始至终没露出过破绽。
胡野见他这样,倒也不恼,浓密的络腮胡一抖,笑呵呵道:“这个说来话长,老弟你可要慢慢听我说,这个月,也就是三月五日夜,你为逄府诈出凶手,这案子办得漂亮,远近皆闻,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说的是当夜过后,也就是你们人散后大约一个时辰,逄府书房又遭了贼,储千户储疾沿秘道追击过去,反而被灭了口。”胡野敲了敲饭桌,留下清晰的“哐哐”两声:“这块黑布、这枚暗器,就是那夜贼人的遗留之物。”
邝简不置可否,喝了口酒。
胡野笑,紧接着道:“这事儿说来蹊跷,不过凭老哥我不靠谱的直觉,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
邝简做了个请的手势:“胡统领请讲。”
胡野:“我听说邝老弟生性爱洁,常口嚼香草。”胡野看着眼前这个小了他足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抖抖那物证:“这黑布现在是没什么味道了,但老哥我第一次拿到手的时候上面还沾着丁子香的气味,逄府案子细节我不清楚,但我想那天很可能是刁奴伏法之后还有什么尾巴未扫,邝老弟夜行逄府又探了现场一次,无意中掉落了这块黑布——老弟,这东西是你的吧?”
邝简挑了下眉梢,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胡统领想说我夜潜逄府杀了储千户?”
很快,那讶异变作沉着,从容道:“这猜测太无稽了。”
胡野当即大笑,“哎哎哎!老弟,我已经说了这都是老哥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你是查案里手,见事犀利,老哥我只是个粗人,若猜得冒犯了,你别见怪!”
邝简殊无表情地勾了下嘴角,“您继续说。”
胡野:“我还猜测,那天探进逄府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个是这块黑布的主人,也就是你,一个是这把暗器的主人——”胡野的目光老练如猎鹰,一丝一缕好像能刮得下人的肉来,“你们两个人是偶然遭遇的,狭路相逢地交过手,打斗声惊醒了逄府值夜的锦衣卫,所以他们赶到的时候,这块布掉落在地上是划破的,而这枚暗器钉在了逄府的摇钱柜上。”
邝简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自己拾起筷箸去夹一盘荤菜里的蘑菇。
胡野不再笑了,话锋一转,状若平常地开口,“说实在的,老哥我对这蒙面巾的主人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枚暗器的主人。”
“哦?”邝简抬头,表达出应有的好奇:“这枚暗器有什么不同吗?”
“老弟只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胡野沉沉抬手,暗器“夺”地一声没入桌案三寸,“五打刀、铁莲状,这是太平教头目’鬼见愁‘的东西。”
邝简瞳孔瞠大,正欲夹菜的乌银筷尖凌空一顿——
“老弟,假设,假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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