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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儿,你说武烈侯……"
内室里,辛鸾摊平胳膊,忧心忡忡:“他会不会是因为上次我吓到他了?所以不肯和我……”
翠儿帮他叩紧玉带,一头雾水:“不肯什么?”
辛鸾表情尴尬,声音又放低了些,“……不肯和我做那事了。”
“啊……?”翠儿瞠大眼睛,吓了一跳。
内帷之欢辛鸾从来不与外人谈,这是憋成了什么样了,居然来问她?
“主子,这……这我也不清楚啊。”翠儿黄花大姑娘一个,她虽然掌着辛鸾的内务,但是并不清楚他俩的内情,让她怎么说?“应该……是您多心了罢,我看武烈王看主子的眼神,不像是有什么心结的样子。”
辛鸾看了她一眼,眉头轻轻蹙起:“但愿罢。”
·
南君墨麒麟之于辛鸾,是很特别的。
辛鸾从小受天下养,父兄钟爱已极,流水的珍宝在他眼前尘沙般地过,绝代的英豪也会慈眉大笑着将他顶在脖子上,他们待他,是待小辈,待金枝玉叶,待国之明珠。
入渝后,左右丞相敌攻其外,民乱其内,他仍能率众连番险胜,消弭动乱。他小小年纪难免自得,以为天下过招总不出这等阴柔鬼祟之数,所谓的左右丞相也不过如此,只要谨慎小心,天下权势早晚尽在掌握。
直到他遇到墨麒麟。
直到那一日真正地与这位枭雄之辈交谈、交手,他才知道这个三十八岁的男人何以在天衍定基时独霸南境,十数年来,独他没有王侯之尊却有王侯之实,才知天下偌大到底是何等英雄人物可以开疆辟土。辛鸾在与申睦交往的过程中,思想上、政治上迅速成熟,时间虽不长,却对他整个一生都至关重要。
“孤曾浅薄地以为他只是一介武夫,后来才知他行军手不释卷,经方要略无不涉猎,南境五服王制之政,等级森严,法之严密,孤虽不能认同,却不得不钦佩……此人是虎狼,是对手,是枭雄之辈,执锐之干,曾有敌有师如此,当真是不枉此生。”
历史上,昭帝对南君墨麒麟的评价很高,后世史家也是根据这一番话,将天衍十五年至天衍二十二年之动乱,以天衍帝宾天为始,昭帝夺位为止,四王中再添一王,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各为代表,并称为五王之乱世。
天衍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渝都大疫未靖,一切向好,昭帝与南君于巨灵宫会饮。
含章太子武烈王午时齐上巨灵宫,南君敬太子,请上首坐,左相向繇与武烈叨陪末座。
非常之人,一丝微笑便可化干戈于玉帛,一个抬手便也可取人性命杀人无形,依飞将军的话来说,那天就是一对是锋芒外露、一生争胜,一对是安静务实、文雅强悍,两对夫妻于酒席之上,正式拉开了历史的阵势。
当日所有知情人都在紧张,渝都未来的局势,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不知这一宴之后,是和是战。后世史家根据并不完善的帝王起居录和相传,仍难以判断当日决断是战是和,只认真地选材分析,大致还原当日情貌:
南君迎奉太子,行礼如仪,请上首东向坐,自居下首东向,武烈侯、左相北向坐。
帝问:“今大疫未靖,南君雄兵五万以聚渝都,不思抗疫救民,迟疑而不进,失渝都之望,窃为南君耻。”武烈王、左相闻而色变。南君洒然大笑,“殿下言之有理,只疾疫大兴,将损凌厉之锋,兵染疾必败,西南之战又将何如?”武烈王语帝曰:“军士千里奔袭,移屯中军非同小可,渝都乃南境之重镇,不必纷纷召外将。”南君怒而斥:“此言差矣!遣将守关者皆天衍悍厉之兵,劳苦功高如此未有封功之赏,称其’外将’乃亡国之续,不可取也!”转而语帝曰:“请殿下宁津谷阅兵。”帝应允。
于是南君尊奉太子,劝进称帝,跪请居巨灵宫,斩大不敬宫女,称“此上下相疑之秋也,君臣不可疑。”帝以尚未娴于政固辞不受,称南君为“季父”、“恩人”,二人至于偏殿,叙长幼叔侄之礼足三刻。
其后南君与武烈王论剑术兵略,谈至兴起,惺惺相惜,斩蔗较技于空地,娇如游龙,虎虎生风,缠斗三刻有余,南君略胜一筹,帝目露倾倒,顿起身拍掌盛赞南君神勇……
当日情状外人已不得而知,巨灵宫自那一日只知道昭帝对南君青眼有加,赞不绝口。
“钱的事算是搞平了,我没想到狮子大开口,南君居然也答应得这么痛快,早知道再多要一些好了。但是医署选址,我说要建在中山城内,他兴致不高,似乎是不太愿意,我再想一想办法……”辛鸾坐着肩舆,漫不经心地撩了一把帷幔。
邹吾和他并乘,烈阳烤得他心头烦热,他压着声音,低沉喑哑,“你和他偏殿既不是说这个,那又说什么说了这许久?”
“就是随便聊了聊。”辛鸾有些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不满道,“干嘛啊?查我呀?你说问时风月的事上午也不见你问呢,我说什么了嚒?”
辛鸾熟练地倒打一耙,且翻的还是两人的私密事,邹吾猝不及防,顿时脸色一僵。
辛鸾却没有多看他,说着他撂下帷幔,不耐烦地敲了敲肩舆的木栏,呵斥道,“快些走,别并行了!大热的天,要一处热死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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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如咒,燥热不堪。
午后未时末,一处草木掩映的土坡上,七八个又脏又臭的半大小子惊起一片蠹虫蚜虫瓢虫,压倒灌木,找好位子趴下卧倒。
土地在热气里发涨,一路行来被草叶割开的伤口被汗水沾湿,惹得人一阵刺痒,但小子们只搔了搔胳膊,一动不动,任由光斑从树影间在他们的身上抖动,指甲陷在草丛中,黑麻麻地、紧张地眺望着不远处那一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人家。
“你们每日下午来就是看这个?看什么呢?”小卓也跟着抻着脖子趴着看。
热,夏天热得人流汗,脑子里也光影迷离。
他这群下山城小兄弟这些天跟着他中转物资都纷纷从家里搬出来,住在倪家庄园里的空营房里,下午这个时间原本是午休睡觉的,他却发现他们睡也不睡,每日拉帮结伙出来。小卓远眺过去,这个角度,只看一户人家是清晰的,连水井旁挂着的玉米棒有几棒都清晰,“诶,说说说说,看什么呢都……”
“嘘——”一人扯下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老大别吵,就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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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声窸窣,几个人撒得正痛快,远远看,能看到个子手臂上都绑上了黑色的武道衙门的缎带。同样是午后,没有轮班守卫的几个汉子,凑在阴凉处边闲侃边放水。
“要我说,中山城这段可真是好差事!之前只听过’销金路上三把刀,云天、鼎食、极乐坊’,却从没来过!现在只是帮人跑个腿就能赚出两个月的月俸,操他妈的,他们可真有钱啊!”
“要说咱们的头就是太灵通!之前那么厉害,却赶不上这个好时候,被人把腿打断了,这么个油水活儿硬是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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