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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仞遥指尖捏着二楼屋檐,轻轻一扭,一阵轻微的咔嚓声过后,他就消失在了屋子里。自从王闻清去世后,他并不常来这里。
他没什么东西了,于是越珍贵的,越不敢触碰。这是他的家,每回来一次,心肠就会软一分。心肠软了,便容易消磨勇气。
谢仞遥想着,他现在不来倒也无妨,等以后哪天死了,若像师尊一样,能留下尸骨,就要葬在这里。这样看来,他比王闻清还幸运几分——自己死后一副潦草的骨头架,还能有一个长长久久的家。谢仞遥坐在他精心布置的卧房里,终于再闻不到酒味,一切都清静了下来。虚无境里不分日夜,事物万年不变,谢仞遥坐了会儿,俯下身去,将自己埋在了暄软的被褥里。这里面还残留着顾渊峙的气味。顾渊峙以往黏着谢仞遥时,最喜欢将脸埋在他脖颈里,说他身上有股子香味。谢仞遥不觉得自己香,但每回离顾渊峙近了,倒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干净皂角味,干燥、厚重,令人安心。谢仞遥薄薄的身躯陷在床铺里,被这样的气味包围着,闭上眼睛,这回,没看见王闻清。只有温暖的黑暗。
就在谢仞遥几乎对这黑暗产生贪婪时,他睁开眼,看见了鬓边,散在床上的,苍白的发。谢仞遥怔怔地瞧了半晌,轻轻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了滔天的,让他无地自容的羞耻。
*
他从虚无境里出去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细蒙蒙的雨丝不过半晌就猛烈了起来,砸得瓦砖噼啪,地上一个个绽开的水泡,让整个金屏镇,霎时笼罩一片水雾之中。谢仞遥收了手中的瓷片,推开窗户,冷冽的风顿时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外院里,白棠和一众落琼宗弟子应当是回来了,隔着层层雨幕,谢仞遥听见了阵阵遥远传来的笑闹声。酒味还在。
谢仞遥撑着伞,出了院子。最外头的随墙门并未上锁,谢仞遥伸手一推,就进了院子,看见了顾渊峙。顾渊峙坐在屋檐下,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随意屈起,身旁摆着几坛子酒。他一条胳膊支在屈起来的腿上,上半身没有穿衣裳,露出了大半身结实隆起的肌肉,肩颈处,一道皮开肉绽的深深剑伤。
谢仞遥进来的时候,他正将一团沾了酒的棉布,朝伤口处擦去。听闻响声,他抬头看过来,眉眼没什么表情,显现出一股锋利的冷淡。但看到谢仞遥后,他一怔,唇角勾起,面上顿时露出一个笑。
隔着雾蒙蒙的雨幕,谢仞遥也能感受到他的开心。谢仞遥撑着伞,慢慢走过去,进了从屋檐下坠去的雨帘后,雨声顿歇了几分。他将油纸伞支在一旁,在顾渊峙身旁坐了下去,抬眼去看他肩颈:“这是怎么了?”顾渊峙伸手捞起来上衣,盖住最狰狞的伤口,笑道:“论道会,难免会这样。”
他这样,对方只会更惨。
这话没有说出来,听起来血肉模糊的,谢仞遥听了,平白的脏了耳朵。
谢仞遥嗯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伤口,垂下头,在袖口里摩挲了会儿,手里多了个小瓷瓶。
他手一扬,瓷瓶在空中划过一个细小的弧度,精准落到了顾渊峙怀里:“这是灵药,比烈酒好。”
谢仞遥今日对他,比前几日温和了许多,顾渊峙接好灵药瓶,指尖在瓶口摩挲了两下,看着他:“早知道,我真该被多砍几剑。”谢仞遥抬手指了指他身旁的酒坛:“一个剑伤,不用灵药,偏摆了几大坛敞开的烈酒,味飘了不知多远。怕是十里外路过的鸡,都担心这里有个酒鬼。”他很淡地弯了弯眼:“你被砍了一剑,就能算计这么多,多被砍几剑,怕是能上天。”这是顾渊峙第一回见到他笑,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这没缘由的酸楚来得太厉害,让他脱口道:“你以前,是不是很爱笑。”
这话出来后,两人都是一愣,谢仞遥那点笑意,也像幻觉一样,在顾渊峙眼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耳边风雨潇潇。谢仞遥声音却平缓柔和:“我今日见到沉遥了。”
“他对你胡言乱语了吧,”顾渊峙记将身旁的酒坛一个个封坛,闻言住了手,认真看向谢仞遥,“沉遥是鸿元仙尊唯一的弟子,自小被养在他身边,鸿元仙尊,就是钟鼎宗的老祖。”“我当年离开钟鼎宗,躲进了它后面的十万大山里,钟鼎宗宗主对我没追究,但常旭和钱多来肯定不会放过我,于是便去给鸿元告了状。鸿元想着锻炼一下沉遥,于是就派他来诛杀我。”他当时没了邪丹的桎梏,又有十万大山藏身,纵然有常旭两人和一个沉遥,想避开他们,也是容易的。
但鸿元仙尊怎么会放心沉遥一人前来。随着沉遥一道前来,保护他安全的,是鸿元仙尊的一道分神。沉遥独自找了半个月,没找到顾渊峙,渐渐地便不耐烦,于是便对这道分身撒娇,央求鸿元仙尊出手。
鸿元仙尊,洞虚期的大能。
洞虚期,差一步就是大乘,大乘之上,便可渡劫成仙。
慈祥的分神摸了摸沉遥的头,笑着指尖一点,就锁定了顾渊峙的藏身之处。绝对的实力之下,顾渊峙的费尽心机显得不堪一击,狼狈而又滑稽。
而被找到的那天,恰巧是顾渊峙该洗第五次血的日子。
他当时的情况,自然没有洗血的条件,于是体内占了多数的龙血开始肆虐。顾渊峙被找到时,正蜷缩在一个山洞里,半面身子龙鳞喷张,整个人痛苦不堪。
面对着这样子的顾渊峙,常旭不敢再隐瞒一点,将所有的一切对鸿元仙尊全盘托出。沉遥看着地上的顾渊峙,眉目间都是盎然的兴趣,像听了一个好听故事的孩子,对鸿元仙尊讨要道:“师尊,听说龙有逆鳞,它长出逆鳞没?弟子想要。”鸿元仙尊也未见过龙,揣测道:“拔了会死吧。”
“阿遥,你不是闹着要道侣吗?”他看了片刻顾渊峙,握着沉遥的手腕,笑容慈祥,一如任何一个宠爱后辈的长辈,“师尊不是答应过你,要为你找个世上最厉害的道侣?”“这条龙,师尊把它圈起来,给我的阿遥当道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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