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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都瞧见了吗?这便是得罪我点苍教的下场!”
他此话一出,人群中倏忽一静,如同百十个人被一齐掐住了脖子,竟没一人发出半点声响。衆人诡异地静默了片刻,忽然,人群之中爆出一阵震天的巨响,竟是百十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大吼出声!①
随即便是百十把刀剑出鞘之声,叮当当丶哗啦啦响作一片。一人将刀鞘猛地掼在地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丶欺人太甚!他娘的!他娘的!老子他娘的今天就要出这口恶气!”
那矮子微微一愣,随即面露冷笑,“好哇,你们是要反了天了。你们莫非当我点苍教无人,都想和我们教主老人家为难?岂不知我点苍教主天下第一丶神功盖世,他老人家动一动手指,便有两千万教衆为他老人家肝脑涂地!哼,我今天便要看看,你们这一点点人,能成什麽气候?”
说罢,他伸手向怀里一掏,随即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了引线,发到天上。这信号衆人即便没见过一百次,也已见过了九十九次,不论何时丶不论何处,只要这信号一起,便有无数点苍教衆拔刀而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等到他们离去时,就连每一块石头都要给刻上了“天下第一”这四个字。
过得片刻,果然便听远处响起千军万马之声。在场衆人原本在点苍教面前都已习惯了不发一言,因着吃了他们不少苦头,因此总是能躲则躲丶能避则避。可这时明明人人皆知点苍大军眼看便要开到,却竟没一人避开,反而各自也发出信号,引同门过来。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岂有一辈子逆来顺受丶任人欺辱的道理?人人解开了衣服,将刀鞘丶剑鞘扔在地上,双目赤红,须发上指,皆是不死不休之态。
混乱中,不知谁先砍出的第一刀,两方一霎时便混战起来。
混战伊始,钟为与霍炬便避在一旁,飞身跃上一旁高树,从上面看着战局。霍炬偏头问道:“钟兄,你觉着哪方会赢?”钟为摇摇头道:“人太多了,我也说不好。可点苍教既有两千万教衆,我想应当还是他们胜出罢。”
霍炬嗤地一笑,“若当真有两千万教衆,那姓萧的就不是甚麽教主,早就去京城里做皇帝了。你想,高皇帝当年取天下,满打满算也就用了一百万人。”钟为点一点头道:“嗯,你说得是,整个大理也没有那麽多人。”
钟为在这店中吃了整整十年的饭,如今见它一朝便被付之一炬,他固然惋惜不已,却也不像这些江湖人一般愤怒。如今大家怒气横生,实在是因平日里积怨已久,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便如同筑堤困水,水越蓄越多,堤坝也越筑越高,滔天巨浪为堤坝所隔,一时翻不出水花,让人瞧不见它,它却并非便不存在了。
但凡寻到一个口子,这滚滚洪流丶涛涛怒浪便要溃堤而出丶一泻千里,其势绝不可挡——便如今日。
钟为与这新生的点苍教没有什麽仇怨,也不愿为了一家客栈被毁而出手杀人,于是只在一旁瞧着,并不出手相助哪一方。可他虽两不相帮,心中却自有公道,倒是隐隐希望某一方能获胜。霍炬事不关己,又已立誓要少杀几人,因此也只在一旁瞧着,并不出手。
两边斗了许久,点苍教固然是人多势衆,可另一边的武林中人,虽然不断有人死伤,人数却不减反增,就连平日里从不来这条街的人,也都纷纷赶来相助。
于是便有点苍教的弟子冷笑道:“这麽千八百的人,难道各个都是方才在这家客栈住下的?你们挤得下麽!呵,要不是因为今天你们闹得这麽厉害,我都不知道这客栈能住得下这麽多人。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说!你们都是何门何派的?竟敢借着这个由头,一个个地趁机向我点苍教发难!”
一人啐了一口,怒道:“你问什麽派在这儿?你该问的是什麽派的人不在这儿!你问问在场的兄弟们,平日里谁没受过你们的鸟气!忍你们到今日,以为能相安无事,没想到你们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没完没了地得寸进尺丶变本加厉!他娘的,要是再忍下去,你们还有什麽事干不出来!”
点苍教衆道:“我们干了甚麽?这家店是官府封的,火是官府放的,你们没胆子触官府的霉头,就反过来找我点苍教的麻烦?”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人附和道:“不错!况且这家店自己要是当真没有一点问题,官府干什麽封了它?怎麽没见别家被封?还不是因为——”
这人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道:“兄弟们,不必和他们废话!他们一个个这时候跳出来,不过是眼红咱们这天下第一大教,见不得别人好,几个小门小派的人纠集起来,想趁机从中分一杯羹。哼,这般歹毒用心,哪个不知丶哪个不晓?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今日所作所为,终有一日,都要一桩桩丶一件件地报应在你们自己门派身上。”
一人紧跟着又道:“不说这个!只说这店中有人言语之间,竟胆敢辱及我点苍教主,实乃罪大恶极丶罪无可恕丶罪该万死丶罪不容诛!哼,莫说是烧了它,便是灰都给它扬了,那也一点都不为过!当时可有数十人在场,俱作证见,怎麽这时候都不发一言了?如今这店烧也烧了丶塌也塌了,你们没了辱我教主之处,岂非罪有应得丶大快人心?现在一个个怒火冲天,气得跟什麽似的,哈!难道这家破店还能回来不成?”
“一群乌合之衆,还和他们废什麽话!不杀尽这群人,如何对得起教主他老人家!”
钟为从一旁听着,摊开手掌,又攥成拳头,心中暗道:这些人忒也厉害!即便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丶无冤无仇,可听了他们这话,方才竟也差点忍不住,便要出手伤人。
他既如此,衆人闻言,自然只有更加怒不可遏,只听得人群之中响起一声大喝:“没错,不必和他们废话!擒贼先擒王,大家杀上点苍山,生擒萧老贼!”
两边皆气愤填膺,于是重又交手。
这次再交手时,点苍教衆因着人数衆多,在此处施展不开,于是兵分三路:
一路留在这里,同这些人厮杀,与他们决一死战,决不能让点苍教威名扫地,让教主蒙冤受屈;
一路当即赶往各处寺庙,砸烂一只只功德箱,翻出里面的香火钱,说它们尽是点苍教所捐,让世人皆知点苍教中的“苍”字乃是天下苍生的苍,点苍教主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善人,为世间做下了无数功德无量的好事,见不得世人受一丁点苦难。与点苍教为敌,那便是与天底下的公理正义为敌,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最後一路则去街上敲锣打鼓,逢人便说点苍教从无大闹官府之事,江湖上流传的种种皆为别有用心者的误传,至于那被火烧成废墟的客栈,更不必借题发挥丶大做文章——既然老板尚在,他再重新开一家店便是,那也没碍着甚麽。遑论这间店本就不干不净,付之一炬也是理所应当。
霍炬忽然道:“钟兄,你不是想要上山祭扫钟掌门和你两个师弟的墓麽?我看以点苍教的架势,平日里定不让你上山,如今他们倾巢而出,不妨趁此机会,你我潜上山去。”
钟为犹豫道:“如此岂不和做贼没有什麽两样了吗?”霍炬面容一整,“钟兄,你若如此,恐怕难见先师一面。等风波过去,你带着厚礼在山门恭恭敬敬地拜见,瞧他们让不让你进?”
钟为心中寻思一阵,也觉点苍教的这些人是定然不会让他进去的,便道:“好,今夜咱们两个就偷偷上山拜祭师父。”
两人借着夜色掩映,越过人群,直奔点苍山而去。他二人从树顶掠过,无声无息,底下相斗正酣,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到了山脚下,绕着点苍山转了一圈,见每条上山小路均有人把守,火把将山体照得通明,整座山上几乎没一个暗处,即便想从绝壁处攀援而上,也会被火把照见,暴露行踪。
霍炬笑道:“这倒有点天下第一教的架势了。可那个萧教主若当真武功了得,何必让人把守得这般森严?”
“嗯,”钟为四面瞧了一阵,“霍师弟,我瞧每处关卡只有三个守卫,每道关卡相隔甚远,咱们不妨打昏了他们,走小路上山。”
霍炬道:“他们既这般安排周密,林木中必定还有暗哨。”
钟为点一点头,于是不再说话,只屏气凝神,静听动静。他这时已练完了真经第四本,内功深湛,即便风声劲急,他也能自风声中分辨出远处的呼吸之声。若单论此事,即便是长他许多的霍炬,此时也难以做到。
钟为道:“霍师弟,你所言不错,确有六个人正埋伏在侧。”
霍炬俯身捡起一块山石,放在手里轻轻一握,一块石头便碎成数十小块,“钟兄,你解决这几个暗哨,我解决守卫。”
钟为点头,“好,不过不要伤及他们性命。”霍炬笑道:“我理会得。”说罢,递给钟为一把石子。
钟为将石子拿在手上,辨明暗哨方位,一下一个,将六个暗哨尽皆击昏。他们至少要三个时辰之後方能醒来,这时间足够他二人从山顶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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