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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似乎看穿了他,好整以暇道:“人都说食补大于药补,你磕破了头又流了血,还失忆了。多喝牛-乳-补补脑子,还加了红枣蜂蜜,补血。我倒觉得比喝药管用,你说呢?”
谢晏完全不敢说,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失忆。
但他更不相信的是,裴钧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很怪。
本想是装上两天失忆骗裴钧玩玩,他连自己「失忆」后,裴钧会如何焦恼不耐烦地对他,他如何矫揉造作,如何缠裴钧照顾自己,如何赖他宫里不走,让裴钧以后每每想起都气成葫芦……都设想好了的。
可他实在是拿捏不准今天的裴钧。
现在谢晏觉得,再玩下去,遭殃的恐怕会是自己。
谢晏不想玩了。
下一刻,谢晏故意抬手打翻了碗:“我不吃!”
温热的牛-乳-溅在裴钧手背上,但好在他躲闪及时,并没有污到衣襟。看到他手背微微红了一片,谢晏僵了一瞬,做了错事一下子心虚下来。
但随即他就咬咬牙,没关系,那牛奶并不算特别热,不会烫伤人,而且这下裴钧总该生气,会叫人把他丢出去了。
可没有想到,裴钧不仅没有恼,反而平静地擦了手,又重新盛了一碗回来,无奈道:“你没胃口吃粥,但甜牛-乳-总该吃些,这样才有力气,伤才好得快。吃完了再同我闹,好不好?”
“……”
谢晏第一次觉得。
自己好像是被裴钧拿捏住了。
他就着裴钧的手小口小口喝完了牛-乳——脑袋里正飞速地思考裴钧如此变化的原因背后,是否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自己时……
头上的纱布被人揭开了。
凝起的薄薄血痂被牵动,谢晏轻轻「嘶」了一声,裴钧动作立刻停顿下来,缓了一会后,他愈发轻地揭下旧纱布扔在药盘里,拿起沾了药粉的小棉布团。
“得换药。”他看了看谢晏额角寸长的一道伤,“忍着点。”
药棉一碰到,谢晏立即:“啊……疼!”
裴钧又一顿,又过了一会看他缓过来了,才继续沾药,单膝半跪在脚榻上,一手抚住谢晏的后颈,边习惯性地哄道:“忍一忍,乖,马上就好了。”
额上沾了药粉火-辣辣的,但谢晏不知怎么,看着半低在自己面前的裴钧,惶恐惊滞变成了手足无措。慢慢的,痛好像也在这柔和体贴的手法里远去了。
他不知道该看哪里,先是偷偷瞄了裴钧眼睛两下,又迅速移开,盯了会他的发顶,又瞥走盯了会旁边床帐的流苏……没多会,又忍不住挪回来,再瞄瞄裴钧的脸。
期间裴钧有和他说话,大概是叮嘱什么「不能碰水」「不能受风」之类的,谢晏恍恍惚惚的也没在意,囫囵「嗯」了几声。
然后谢晏垂下视线,看到他衣摆下露出的长裤,膝头像是沾了灰。
耳边好像……也有一条硬物剐蹭出的细伤。
昏睡了半日,谢晏才忽然想起,之前皇后召裴钧去问话的事。
他张了张嘴,又想起自己还在「失忆」,是不应当知道什么皇后的。
不过,倒也没必要多问,谢晏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依皇后的性子,加上那大侍女回去的传话,多半是将他跌倒的事情怪罪在了裴钧头上,又罚裴钧去跪了,还可能,拿书册本子砸他了。
谢晏往日没少折腾裴钧,但捉弄的结局,多半是两人一同被罚。
一块罚抄书扫地、或者一块罚跪,打打闹闹的,再加上谢晏惯会讨好撒娇,常常罚不了多久两人就能被放回去了。
但裴钧自己是不会服软的,有好几次,谢晏看到他触怒了天子和皇后,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脊背笔直,硬生生跪到太阳落山、跪到大雨倾盆、跪到肩头铺满一层厚厚的雪。
除了宁喜和……谢晏,没有人会为他求情。
偌大虞京,煌煌宫城,裴钧好像总是一个人。
觥筹交错的宴会,无人与他共酌;热热闹闹的太学里,他偏坐角落。春秋二猎,世家子弟三五结群,他背着一套用了多年的旧弓,很努力试图融入其中一团人当中,但屡屡被人晾在一旁。
而谢晏不同,他总是前呼后拥,不管在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那颗明月。与形单影只的裴钧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按理说,谢晏是不应当与裴钧有什么交集的。
但谢晏就是很喜欢去招惹裴钧。
宴会上,他往他壶里兑茶水;太学里,他搬着书案坐他前面一排,偷偷往他书册里夹避火图;秋猎时,他黏缠不讲理非要与裴钧同路,却在裴钧打到猎物后念了一路《大悲咒》,说要给被猎杀的动物超度,气得裴钧要割他舌头。
可怜裴钧清静孤僻的少年时光,因为多了谢晏这个祸害,而平添了无数喧嚣烦恼。
每每回忆起,谢晏自己都觉得自己烦人得咬牙切齿。
那裴钧是怎么想他的呢?
应该是十分恨恼罢……挫其骨扬其灰也不足以消恨的程度。
那皇后今日责罚,裴钧应该辩解的,就辩解说: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是谢晏那个狗东西一大早过来扰民不成,跑路时自己撞在了门槛上,摔坏了脑门!你们速速叫雁翎卫去将他吊起来打一顿,他定说实话!
但谢晏又潜意识知道,裴钧不会辩解。
就像以往每一次他使坏,裴钧一面与他打得水火不容,发着狠话要将他舌尖割下来下酒;一面又在被太傅责问时只字不提谢晏的行径,还数次揽过。
裴钧明明也知道,只要将事情都推给他,以他受宠的程度,很多罚就会不了了之。
可裴钧偏偏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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