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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有什麽公——”沈白聿习惯性接口,又发现自己差点再次给他套上,赶紧一口咬住话尾,道:“我什麽也没看出来,否则定知道该叫你小心些什麽。我只是……”
温惜花奇道:“只是?”
沈白聿道:“只是不安——温惜花,你难道没有觉得,从左风盗的事情开始,我们遇见的人已经太多了?”
温惜花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觉得。”见沈白聿蹙眉,他才大笑道:“我倒觉得,遇见的人还不够多。”
见温惜花一副眼中带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持的样子。沈白聿知他心中已有定计,也不再多说,却擡头看了会儿,忽地笑起来道:“今晚无星无月,明日十之八九有雨。这人倒真是懒龙出门,一动掸就要变天。”
温惜花笑眯眯地来拉他,道:“我们走罢。”
沈白聿皱眉:“这个时候了,又要去哪里?”
温惜花叹了口气,摇头看他就像看个永不知教训的孩子,道:“小白,装傻是没用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若不想给我加利加到还不起,就最好今日就老实把帐清了。”
仿佛被这高利贷口气骇到,沈白聿呻吟了声,无奈道:“我若信你就是傻的!你的帐哪里是一天还得清楚的。”
温惜花大笑着拉他走快些,道:“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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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惜花对纪小棠这种大小姐可以说再了解不过,知道如果给撞见,她定会想办法缠上一齐去潭州。就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提前时辰偷偷从後院牵了马出发。
绝影果真是罕见的千里马,通体雪白,四蹄踏炭,毛发悦目,体型彪悍。温惜花拍它的後背,绝影便乖乖低头,翻身踏镫,温惜花一拉缰绳,就直奔官道至潭州而去。
他原是想先走水路再换快马,这样自己也轻松些,後来思量如此绕路费时,又招人侧目,干脆直接快马加鞭。到了沅江与洞庭湖交汇口已是正午,这时真的应了昨日沈白聿调侃的话,下起毛毛细雨来。吃过午饭,温惜花也懒得去披斗笠蓑衣,找了个船家渡过江去,冒着微寒的春雨就这麽纵马飞奔。雨丝随风扑面,马蹄声声,倒别有一番斜风细雨不顾,轻愁别绪且住的快意。
就这样,到了潭州已是傍晚,直接牵着马找上了朵云坊的门。
潭州本是州府,湘绣也向有盛名。彭家靠此发迹,是以朵云坊不但所处地头热闹,格局也是不一般。它的厅堂比寻常店家高出半楼,垂了赤橙黄绿蓝靛紫白黑九色的长布下来,煞是气派好看。
温惜花去跟掌柜搭腔求见彭家大老板彭半金,他讲的含糊,只说受刑部所托欲查左风盗一案。掌柜的见这公子衣着不凡,派头奇大,又谦和有礼,还以为是哪里微服的官差,赶紧让他在楼上等候,叫人从家里请了彭半金来。
当年彭老爷多年无子,怎麽生也是女儿,实在气不过,一狠心给送子观音庙捐了半斤金子,结果老婆真的有孕産子了。後来彭老爷以此为训,教育子孙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是以给儿子取名叫做半金。
温惜花见了彭半金,就觉得他不该只叫半金,而该叫满金才对。——这位彭老爷全身上下金光闪闪,身上是绫罗绸缎,腰间是玉佩琅环,手上是金玉扳指,就是一副只恨不得把钱字写在脸上的暴发模样。生的和莫小王爷正好是个对比,瘦兮兮薄兮兮黄兮兮的形貌身板儿,对上他那身装扮,叫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发噱好笑。
彭老爷人看起来暴发,说话做事却滑不溜手,整一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一见温惜花仿佛遇见了多年失散的至亲一般,赶紧拉住又是见礼又是倒水的好不热络,明里暗里却旁敲侧击,只想摸清这公子的底细,好看人下箸,望风知意。
温惜花心里直笑:要是眼前亲和无比的彭老板知道自己也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不晓得会不会一朝被蛇咬,立刻叫人把他赶出去?嘴上倒是半点口风不露。几番言语过去,加之他举止贵气,形容出衆,彭老爷似乎已认定此人是个大有来头的朝廷密探,态度比方才还更亲密了许多,竟然已开始打听他年纪家世。温惜花赶紧三两下打住,转回左风盗之事,不然真被彭半金这舌粲莲花的老油条粘上,怕做了自己便宜老丈人还不知道。
正在暗自打寒战,一边彭半金已叹道:“哎,那左风盗着实厉害,真是身如疾风,刀如闪电!若是今日朝廷真有心整治,使之落网,必定大快人心。倒不挂着被抢走的财物还能追回来,可我一介升斗小民,手无缚鸡之力,规规矩矩做点小生意,还要时刻堤防这头上悬着的钢刀,日子过得毕竟不舒坦啊!”
温惜花和颜悦色劝他几句,彭半金便把被左风盗抢过之後生意如何艰难,运转不灵,若不是全家齐心差点难过此关等等情形竹筒倒豆子般说了,絮叨了半天。温惜花才咳了声,进入正题,道:“彭老板,我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左风盗来的那晚的事。”
彭半金一愣,道:“可是我去府衙录过供了。”
温惜花心道废话,又笑道:“那供词我已看过,我想问的是那前後,可又想起什麽不寻常之事?”
彭半金沉吟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道:“事情嘛,倒是有点,只是这算不上什麽不寻常的事……我从前去衙门也没说……我和公子你这麽投契,也不算瞎说生事,只当消遣罢了……”
温惜花来了精神,道:“无妨,说来听听。”
彭半金又唯唯诺诺了好久,才下定决心道:“这事儿是我第三房小老婆後来跟我说的。讲那晚左风盗劫了财货跳出去,她正站在墙边,只听见稀里唰啦的落地声,然後似乎有个女人轻声问了句‘成了?’……咳,公子你别笑话,我听完就想,这算什麽事儿啊,天下有山大王,自然也有女飞贼了!那时我已不知去了官府多少回,左催右催都只听推托案子没办下,反而惹来一身厌。想想再去官府说这话也未必有用,久而久之,就和谁也没说过。如果不是今日你特意提点,我可能都不记得了。”
温惜花诧道:“一个女人?”
彭半金点头道:“我家那房子是特意从江陵请来的木匠盖的,墙砌的可不薄,要说真能听清楚有人在墙外低声说话,连我也有些不太相信。所以後来我那小老婆又反口几次,说也可能不是女人,是个孩子,也可能不是个孩子,是嗓子尖细的男人——说到最後,她自己都拿不准,我更没法信了!”
温惜花眼发亮,仿佛回味道:“一个女人……”笑了声,他又问道:“再问你件事,记得贵府被劫乃是六月三十,在那之後三个月间,可有下人辞工?”
彭半金对此事记忆犹新,道:“有!就是我之前的掌柜周泰,他做了我五年的夥计,所以记得清楚。不过他却不是出了事才辞了去的,早就说家里母亲病重要回,後来见我发生那样的惨事,反而又留下来不要工钱多帮了两个月的忙。”
温惜花笑了,悠然道:“不要工钱多帮了两个月忙?”
彭半金又诧道:“大前天龚推事来,也要问这事儿,难道周泰竟有什麽不妥?”
温惜花脸色变了变,道:“有人来问过?”
彭半金道:“是呀,本府衙门的推事,我跟他也算老相识了,他好像说京里来了什麽话,要把整个卷宗重新录写一遍。他问的话都是过去问过的,我只好照样说一遍,只有这句最後提了出来说,所以特别记得……”
大前天他根本未曾插手这件案子,这竟是同时有官府背景的人也在追查此案。温惜花心念急转,究竟是叶飞儿雷廷之骗了他,还是有人也骗了他们?思来想去忽觉得不妥,他忽道:“可否告诉我那周泰住在何处?”
到了这时,彭半金也有些领会过来,他脸色数变,青着脸说了个地方。温惜花当下告辞,将绝影马托在朵云坊。单身独自去寻,几经周折,天已尽黑,总算在小巷深处找到了周泰家。来到门前,见是间独户小院,听邻里说周泰性情乖僻,不爱女色只爱钱,原本和老母相依为命,自母亲过身後便成了孤家寡人。
温惜花擡手要敲门,忽见门扉半掩。他心头剧震,一把推了门飞身跨院进堂。房门大开,迎面闻见股血腥气,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穿着件短褂,直挺挺倒在椅上,被人一刀封喉,刀口自右而左,血溅满地,地上还有把明晃晃的钢刀,染满鲜血。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温惜花听风辨器,知道竟有几十人朝这里跑来,两边民宿瓦上也都是动静。快到门口有人道:“大人,这里就是周泰家。”
被叫做大人的男子嗓子喝了声:“好,给我四周围住,今天就让那胆敢在我潭州治下杀人动刀的贼人有来无回!”
温惜花呆了下,多少思绪转过,即刻知道自己现下已落入了一个阴毒无比的圈套之中。
四下即刻被围个水泄不通,房上唰唰地有拖曳的声音,似是已拉开网绳。就有人劈手推开大门,断喝道:“左风盗贼人,今日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也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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