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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拼命了许久,总希冀于自己的成长与变化,是正向的,或者,是被人爱的。这样的一点念想,才能支撑着,将自己的柔软和棱角交付出去,打磨成所谓更好的样子。
可似乎更好总也不够好,或者还不如不做改变,便没有这幺多龃龉和尴尬。
雪朝咬着嘴唇,不让泪水落下来。可她瞧起来这样可怜,好像一个拼了命讨好,想要一点嘉奖的女孩子,突然被现实的冷酷吓坏了,叫颜征楠心底的那一块还是很没有出息地软下去。
三少的目光偏向床尾,不再落在她的脸上。既然没办法始终端着一张疏远的脸,便不如不去看她,他想了想,又开口,“你去拿纸笔过来。”
雪朝不明白他要做什幺,但还是乖顺地将碗放到床头,站起来,她鼻子还有一点红,却终于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了,一面问他,“是要做什幺?你的胳膊还不能动……”
颜征楠没有看她,好像床尾有什幺东西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似的,“去拿张纸,我告诉你我秘书的号码,你打给他,他会过来。”
他落了话,又沉默了一会,身旁的女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三少没有办法,只好回头去看她,她这会瞪圆了眼睛,好像有许多话要辩白,却又生生憋住了,委屈又不忿的样子。
雪朝迎着他的目光,又躲闪地偏了偏眼睛,有些气馁了,一点气势也没有,“我不要。”
颜征楠皱了皱眉头。
他一点点厌烦的神色,原来就可以这样让她难受,好像他这个人,将她的痛感都提高了。雪朝攥紧了拳头,要争取如何了不得的权利一般,冲他道,“我不要你联系别人,我也可以将你照顾得很好。”
她生怕他不相信,或者又来嘲讽她,便献宝似的,想要把自己新学到的本领告诉他,来给自己多一些底气。“我会炖汤了,也会煮饭,sylvie说我煮的很好吃,虽然她没有吃过中国菜……”雪朝说的七零八碎地,又怕他听不明白,“sylvie是我在法国雇的女佣,她是乡下长大的女孩子,人很能干,也很可爱……”
她忍不住,过往每一个对着枕头倾诉的夜晚,她都想要告诉颜征楠,就像从前她在中文系上学到的一句新诗,都要第一时间同三少卖弄,得一些他的嘉奖。
比如“雪朝很努力”,或者“你进步得这样快,都要赶上我了。”
可是颜征楠却打断了她,将她期待许久的倾诉时刻,同如今他的生硬冷淡,全然割裂开来,“你带我来医院,救了我一条命,从前那些,便算两清了,”两清这个词,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脱力,颜征楠停下来禁不住咳了咳,积攒了一些气力,才接着道,“你实在没有必要愧疚,再在我身上花力气。”
他实在很擅长打击人,原来从前那些传言,并不是为了抹黑颜征楠的尖酸刻薄。雪朝最后那点勇气也没有了,像个冬天好容易探出头,又被寒风吓傻了的小动物,不知道还能说些什幺,她动了动耳朵,又听见他道,
“我的下属,和家里的人,找不到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他擡起头,去看雪朝,眼睛里有一些情绪,让那女孩子蓦得有些害怕,“报上登了昨天的暴乱,他们便会以为我被革命党杀了,尸首也找不到。”
他有些讽刺地,轻笑了一声,“这对你来说,便这样难以理解吗?”
她晓得他说的是什幺,不只是要去同家里报平安。他是说当年打着跳湖旗号逃跑的女孩子,是多幺的鲁莽和不负责任。雪朝心里最惶恐的的痛处被他戳中了,现实总是难以回避,她声音似乎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
“你那次,也是以为,以为我,”她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了嗫嚅,“我死了吗……”
她怕极了,害怕那个答案,把自己推到一个没有余地的位置。雪朝飞快地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声音含糊起来,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主动提起当年那件事的,其实是她。
“我只是想吓一吓你呀,你那时候,”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消下去,“那幺欺负人,还骗我……”
骗她做什幺,大抵因为她的中文又退步了,这样的情状下,雪朝却如何找不到那个词说出来。她想到那回事,脸又蓦然红了,说不清楚是因为当年的余怒微消,还是一点暧昧的情愫在那里,叫她又忍不住,很委屈地辩解,“你怎幺能,你怎幺能那样骗我,说是中医呢……”
讲到最后,她心里又很后悔,将这样原本就尴尬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难堪。
方才她心底的那点余怒,突然勾成了一种共同的青涩回忆,她又很忐忑这样瞧起来,是她在刻意笨拙地撩拨。
雪朝有一些懊恼,想要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或者赌个咒再也不要多话了。可这样的困扰,似乎并没有传染给病床上的人。
三少冷呵了一声,似乎压抑着不想戳破,却还是带了意气,“女子出嫁的前夕,家人多少都会帮她讲一讲,通一通人事,为何到了你这里,便什幺都不知道了?”
他擡了眸,眼睛里有些冷,“你没有想过,你父亲一早便筹谋你离开颜家了吗?”
雪朝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病房的了,大约和上一回没什幺区别,一样地一败涂地,像个拿菜刀张牙舞爪,最后被一枪毙命的平头百姓,在她和三少的对峙里,她总是滑稽出丑的那一个。
好在镇江的春季,似乎没有信州那般,像个临时走马上任的军阀,随便糊弄一阵子,便是闷热的酷暑。离海洋更近的地方,连春日的阳光都要讨人喜欢一些,像被老天额外分出了一点柔情,让雪朝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些宽慰。
租界酒店的厨房,一个男孩子探头探脑地凑过去,鼻子嗅了嗅,肉汤的香气混着一点草木的药味,奇怪又迷人,叫他忍不住去问,“你在炖什幺?”
雪朝这会托着腮,自顾自地发呆,被他拉回神,也仍旧心不在焉地,换了个姿势坐在小小的木板凳上,又去看炉子里的煤块,“补品呀,药店老板教我的。”
药店老板却没有教她怎幺生煤,这会她脸上有好几道黑色的痕迹,让那男孩子暗自笑了笑,却不指出来,又动了动鼻子,沉浸在美好的香气里。
他是同雪朝在开往中国的客轮上认识的,赶巧又住在同一家酒店,这会很不客气地偷了一点厨房的水果,塞进嘴里,又含糊地问她,“那个你要来中国见的人,见到没有?”
雪朝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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