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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长挑个子,上半张脸叫宽檐竹笠笼住,只露出一管褐色高鼻,鼻下虬髯遮住嘴腮,蜷曲黑发垂过肩膀;身上半旧皂色粗布短褐袍,腿上缠的绑腿、蹬的草鞋俱沾尘土,肩上一只包袱,看来是旅人。
原婉然不知道这陌生旅人巴巴来到翠水村的山林做什幺,只是刚刚逃过蔡重魔爪,她对男人——尤其陌生男人,防心十足。
她不错眼地盯住那人,防备他轻举妄动,脚下远远避开他,往下坡行去。
那旅人半掩在斗笠下的脸看不出什幺神色,但立在原地不动,只是头脸随着她走到哪儿,便转到哪儿。
两人隔了几丈地正要错身,一阵风来,原婉然蓦地觉着胸口生出凉意,垂眸扫过,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的衣衫叫蔡重扒开,未及整理,胸乳坦露在外。
难怪那旅人随着她转脸……她羞愤剜那旅人一眼,胡乱拢上衣襟,三步并两步跑了。
到了平地再跑上一程子路,路旁有条曲尺形小道,清一色老枣树夹径,韩家宅院便座落在这枣树小道的底端。屋旁菜圃菜蔬瓜果长势喜人,屋前院子几只芦花鸡悠哉晃荡。
原婉然一阵风似穿过院子,鸡只受惊咕咕直叫,拍翅乱飞。
她没理会,奔回屋里,将屋内门窗一一反锁。完事了,她在光线暗下的屋内来回巡视几遍,确认家里紧闭如铁桶,便奔回寝间褪下衣物,以甩秽物的劲头将之重重扔到角落,换上干净衣服。
逃回家的路上,她盘算过借口串门子往邻家避祸,省得蔡重贼心不死追来。无奈她蓬头乱发,衣襟裂开一道口子,衣裙沾了许多尘土,这鬼样子没法见人。
理好仪容,她进厨房取过菜刀,打算在逃往邻家的路上防身用,转念一想,出门的主意并不稳妥。由韩家到最近的烟火邻居约莫两刻钟路程,万一半途蔡重赶了上来……
她没胆子赌自己走运,能再逃过一劫。
她搁下菜刀,找出扁担木棍,回正厅坐等着。蔡重要真找上门,在外头闹便罢了,敢破门而入,她就往死里打。
对,就这幺办。原婉然捉紧木棍,朝自己打气似地点了点头。
可是往后呢?转瞬她发愁,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她独个儿住,倘或蔡重存心做手脚,真不愁没空子可钻。韩家人丁单薄,无一近亲远戚,而她自个儿的娘家别说站在她这边,不帮着蔡重算计她已经上上大吉。
原婉然烦恼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砰砰砰猝然响起拍击声,惊得她从椅上弹起,险些拿不稳手里棍子,松落地上。
门外有人问道:“韩嫂子在吗?”粗大的嗓子热切豪迈。
原婉然认出声音,那是翠水村猎人李大。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隔门招呼,“我在,阿大,什幺事?”
李大道:“我下山到山崖歇脚看景,见到黑妞,它怎幺死了?”
原婉然一愣,李大既到山崖,只字未提蔡重,敢是蔡重醒来离去了?
她按下猜疑,把晨起黑妞气绝一事告诉李大。
李大叹气,“可惜了,黑妞是条好狗。”又道:“韩嫂子,那洞一准是你挖的,你挖了洞没埋黑妞,是手上没力气了吧?我帮你埋。”
原婉然心中一动,搁下木棍。“等等,我同你去。”
门扉开处,李大五大三粗的身影堵在前方,腰间佩短刀,蒲扇大的手长弓在握,箭袋里的箭由肩头后探出。
有这幺个武装壮汉陪在身旁,蔡重即使还在附近徘徊,亦不敢造次。
李大乍和原婉然打照面,便睁大眼睛问道:“韩嫂子,你的脸怎幺红了一片?”他擡起右手,用食指在自己脸上约略比划一圈。
原婉然猜想先前自己挨了蔡重一耳光,脸上留痕,不过按照李大的反应,应该只是肌肤红了,没留下明晰指痕。
她答道:“刚刚跌跤撞到。”她不愿叫人知道蔡重轻薄自己,坏了名声,白白遂蔡重的愿。
李大脱口叹道:“哎,怎幺这般粗心?你独自住居,更该当心才是。”口气疼惜恳切。
这两年李大上山打猎,路过韩家,时不时上门寒暄帮忙,热心归热心,似今日口风亲昵却是头一遭。原婉然警觉不大对劲,只是李大另有未婚妻,她不好根据一句话便断定什幺,便一声儿没言语,假作不知觉。
她关上大门,跟在李大身后再次往山上行去。一路上,早前遭遇一遍接一遍在脑海翻腾,她胃内翻起风浪,忍不住恶心,只是咬唇忍住不适继续前行。
这般走着,她隔了一段路瞧见山崖土穴,赫然发现本该在穴旁的黑妞尸身不见了。
原婉然忘了所有不适,三步并两步越过李大跑过去,李大在后头喊道:“嫂子,慢些,仔细摔跤。
原婉然置若罔闻。
明明李大找她之前,还看见黑妞尸身,怎地这会儿不见了?岂难道方才蔡重回转,拿它撒气?
怪事不只一件,本来教她搁在穴底的锄头和簸箕也挪了地儿,被放在洞外地面。
走至墓边俯瞰,她心上石头骤然落地——黑妞好端端地躺在墓底。
随即她留心到洞穴另外蹊跷处。
黑妞并非随便躺在穴底,它给摆在裹尸用的席褥上。那席褥平整摊开,长出洞穴的部份被整齐卷好,搭靠洞壁上,不遮住黑妞。这种摆放法,彷佛刻意让人靠近墓穴,便一眼可见黑妞就在墓底,完好无事。
原婉然初时猜想李大发现黑妞,先行帮忙布置了一下墓穴,这才上韩家找她。
哪承望李大跑了过来,道:“韩嫂子,难为你,一个妇道人家独力挖墓穴,又要拖黑妞上山、抱下墓里。”
原婉然困惑,帮她搬动黑妞的居然不是李大,那会是谁呢?
会经过这儿的有蔡重、村人和那陌生旅人。蔡重就甭提了,专干坏事;若是村人帮忙,一准会像李大那样上门询问……
所以,是那旅人出手吗?原婉然困惑猜度。
念在旅人善举,原婉然对他的火气稍微消褪些许,更庆幸他只抱黑妞进坟,没掩上土。若是填平了墓穴,自己回来见了,一定因为不曾亲眼目睹黑妞入土,必须掘墓确认它真在墓里。
她爬下坑蹲在黑妞身畔,如同平日那般,轻轻对它摸头拍背,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
“黑妞。”她轻唤,明知黑妞不会回应,她还是唤着:“黑妞啊。”
黑妞,谢谢你陪我这幺久。原婉然在心里默念,黑妞,你好好睡吧,山崖地高,将来韩一回来,你在这儿远远就能看到。我会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你多幺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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