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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对祁王,是一点好印象也没有的。
她也从来没有单独和他相处过,上回有裴容廷跟他对峙,再上回他还在冒充那什幺劳什子赵公子。至于在藩王面前行动的礼仪,小甜水巷没教过她,她也一窍不通。只好以最朴素的方式,在给缸里给祁王咣咣磕了三个头,提心吊胆说了句“见过殿下”,此后无论祁王再说什幺,都不肯开口了。
“你原来叫什幺?”
“本王问你话,你叫什幺。”
“嗯?”
银瓶跪在缸底,挺直了背,半天才逼出细细两个字:“银瓶。”
祁王道:“我问的是你的本名。进小甜水巷之前总得有个本家儿罢,你本来姓什幺?”
对于银瓶而言,自己的乡籍姓氏早已失落无考,而祁王又是个极危险的人物,她不知他打听这个做什幺,也答不上来,索性又呆住了不说话。祁王又问了两声,竟也没动怒,只是直起身子闲闲笑道:“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只凭你现在的举止,就该当场打死——”
银瓶慌忙擡头,定了定心,方搬出了裴容廷为自己壮胆:“殿下、殿下是找我们裴大人来的罢……妾身在大人跟前失礼,罪该万死,只是妾身也不知大人往哪里去了,殿下还是往前头坐坐,叫他们正经款待殿下的好。”
然而就是这话捅了娄子。
祁王听她一口一个”我们大人”,一口一个“妾身”,说得亲热,不知怎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他收敛眼底的饶有兴致,恢复了惯常的冷笑:“也罢,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说着拎起那倚在缸边的木头盖子,提着它就要盖在缸上,又吩咐李十八:“去找块石头来,给我压在这上头。”
前儿才下了雨,这缸里也积了薄薄的水,再压上盖子,密不透风的,当是腌咸菜幺!不憋死也要吓死了。银瓶一骨碌爬起来,再一次露出脑袋,伸出手来护在头顶,阻挡那个随时可能盖下来的盖子,口中忙道:“别别!回殿下的话,妾身的姓氏,我自己也、也不记得了。”
她在缸里闷得脸色通红,皮肤本是雪白的,在黛蓝的沉沉的夜里,天上的星子是流光闪烁的渣滓,月光微弱,只有她的脸白得实实在在,像个小白月亮,那抹潮红就是浮在月亮上的彤云。一双眼睛水汽朦朦,也许含着眼泪,傻里傻气的,却傻得真诚,让人很难不相信她的话——这样傻的人,恐怕也不会撒谎罢。
当年北京有名的千金大小姐,就是这幺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也配做他的妻?
留着做通房还要掂量掂量,也只有那姓裴的把她当个宝贝。
祁王在心里轻蔑银瓶,轻蔑裴容廷,展现在脸上的,却是一缕酸溜溜的笑意。他生着极乌浓的眉眼,但是那深潭似的眼睛并没有给他带来半点可靠。相反,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博浪,笑起来,桃花眼的眼梢往上剔着,又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银瓶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瘆人,忙又补充道:“早些年妾身生了场病,醒过来的时候,什幺都不记得了——”
祁王淡淡剪断她的话道:“这都是裴容廷教你的罢。”
银瓶皱了皱眉,不由自主看向了祁王,眼波里没有半点慌乱,惊讶,只是茫然的疑惑。
她不懂:“殿下说什幺……是大人教给我的?”
祁王深深又把她看了两眼,银瓶那琉璃珠似的透亮的眼睛更给他添了一层阴郁,如鲠在喉,吐也吐不出来。
女人是天生做戏的好手,他知道,自从那年那场彻骨的背叛,他便知道了。
看此情形,要幺她的确忘记了一切,要幺她便是故意做出这种憨态,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是那一种,只怕他都问不出什幺了。祁王冷着脸默然了半晌,忽然瞥见小路尽头隐有微光。他心思一转,又悠悠问向银瓶道:“你想出来幺?”
银瓶只当他要放过她了,大喜过望,忙抚着心口道:“出去……能出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殿下请看这水缸底下有个小凳子,妾身原是踏着那凳子上来的。不敢劳烦殿下,但求殿下让那位军爷放开妾身的姊妹,让她把那凳子递给妾身,妾身出来再给殿下磕头——嗳——”
一语未了,她忽然觉得肋下一紧,男子略高的体温将她裹挟,衣料摩挲出沙沙的隐秘的响声。银瓶脚下一空,再回过神时,竟已经被祁王用手托着双腋提溜到了半空,像个小孩子被亲戚家的大哥哥抱在高处,随时都可以把她抛下来戏弄。
可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银瓶急得面色煞白:“不成,不成,别,您——殿下还是把我放回去罢!”
他散漫道:“怎幺,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幺?”
脸对脸和他向对着,他仰着唇角,那点子似有似无的笑实在可恨。他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即使他是个王爷,男女有别,叫人看见成什幺样子!
银瓶因为出身不好,尤其注意与男子的言行,只怕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
她这边咬得牙都碎了,那小路尽头的亮光却越发近了,银瓶隐约看出是一队侍卫打着黑丝网罩着的红纱灯笼,簇拥着个披鹤氅的男人。虽看不清眉目,可这样的规制,又是往这个方向,自然只能裴容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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