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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那一夜,婉婉的世界骤然开朗。
尽管仍不得不与容郎暂且分开,身边的一切仍像复活了一般,心是跳的,眼光也流动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住的小院子有这许多可爱之处——江南的夏天,潮湿的晴天,白墙上湿漉漉的印子;香的是槐树,艳的是牡丹,杏花开在湿雾里像团团的粉霞。
婉婉把团扇点着女墙上的蔷薇架子,奇道:“这蔷薇开得真浓,什幺时候搬来的,怎的从前没见着?”
丫头面面相觑:“老早就在了,还是李将军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姑娘养病闷得慌,给您解解闷。”
她竟全没在意过。
之前李延琮打发送玩意儿来,她提防着他,往往怎幺送来的就给他怎幺送回去。只是前些时病着,没有心思理会,如今才发觉这屋子里多添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一点一点,燕子衔枝似的,把这临时的住处也装扮得像个小闺阁。
她提着裙子上台阶,又回头看了眼那满架红肥绿瘦的浓艳,不免皱了皱眉。
临近端午,府衙里各处分发艾子杆,吴娇儿点了一小束拿在手里熏蚊子,婉婉坐在廊下打五彩络子,看着窗下站着几排翠竹,房侧又斜斜冒出半树石榴花,开得火红,因笑说:“这院子收拾得有趣,往常窗下若种竹,窗纱就不兴用绿,顺色了不好看,倒是糊银红葡萄紫的好。偏那楼后藏着石榴树,半隐半露,也不单调了,真衬了欧阳修那句——‘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窗外数修篁,寒相倚’。”
吴娇儿笑道:“姑娘近来愈发高兴了。”看她手里的络子,又道,“这是姑娘留着端午戴的?”
婉婉羞赧顿了一顿:“这是给中堂的,给姐姐和我的留着待会子打。”
“嗳哟。”吴娇儿笑道:“我怎幺好要姑娘的东西。”
婉婉抿嘴笑道:“我还有求姐姐呢——这个,晚些还得由姐姐替我传递出去。”
微笑着,也叹了口气。
前儿夜里和裴容廷联床夜话,才知竟是李延琮故意谎报军情,将容郎的死讯传递给了她。她气得要死,在床上噎气,恨不能第二天就挽袖子找他算账。
然而裴容廷一句话制止了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斟酌了半日,反倒让她表现得若无其事,休要表露出已见过他的样子,只装作病情反复,暂且不易往园子里搬动。暗地里,裴容廷派了两个小厮常在园子门口哨探着,和吴娇儿暗通款曲,一旦有危险,立刻报给他知道。
婉婉也只好应了下来。
她正自己叽叽咕咕派李延琮的不是,忽然见院门响。如今她还“病着呢”,于是赶紧起身走到里屋,放下竹帘子躲着。
吴娇儿开了门,见是两个青衣小厮,忙笑道:“我们姑娘吃了药,正睡呢。”
小厮们却道:“不碍事,是将军拖我们来带给徐小姐送点东西。”
两人合擡着一只朱漆木箱,不由分说往正厅走,卸了担子打开,里头码着一只只锦盒。小厮没说一句话便走了,待婉婉探头探脑走出来,小心打开一只盒子,却见里头竟是黄烘烘一整套金玲珑草虫儿头面。
婉婉吓了一跳,忙蹲下打开两盒,又是一对番石青填地金如意掩鬓,一对翡翠蒂珠坠,流光璀璨,照得人晃眼。
她不可思议:“他这是又有什幺张致!”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守财奴似的小瘦马,把钗子簪子随手一丢。吴娇儿却看着心疼,忙小心地拾起来,拿汗巾擦了擦才安放回锦盒里,看着啧啧摇头:“这哪是送礼,分明是下聘来了……”
婉婉掠了吴娇儿一眼,自己出了会儿神,也忧心地叹了口气。
她其实早就发觉了,从她与容郎的那次决裂开始,他仿佛总是试图满足她的需要——即使她没有需要,也要见缝插针送些零七零八的东西来。可他每次和她说话,却总少不了一通尖酸刻薄的奚落,让她每当怀疑起来,又立刻觉得是自作多情。
可是昨夜,她得知了是李延琮故意骗她容郎已死,当时太快乐了,没有心思去细想,如今想来,似乎更是一种印证。蛛丝马迹像水银珠,一点吞掉一点,渐渐滚成一个让人恐惧的影子。
她被金子烫了手,忙叫个人来把锦盒全收了回去,扣好箱子正大光明地摆在正厅。
竹帘子被夏风吹得摇摇晃晃,在红漆盖子上映出一片老虎纹。
一直到黄昏时分,有丫头来通报李将军来了,婉婉这才出来厅上正襟危坐。素着一张清水脸儿,只有太阳穴上铰了两小片红膏药贴着;乌浓的头发梳得虚拢拢,毫无修饰,穿着素白银纱衫,月白褙子,天青裙子,清素得像二月初的冷春。
偏偏李延琮进来,看见她头一句话就是戏谑。
“脸上贴的红花钿?倒俏皮得很。”
婉婉噎气,揭下了红膏药扔在地上。李延琮大喇喇往正榻上一倚,眯眼上下打量她,嗤笑道,“还是贴上吧,这幺一看跟小寡妇似的。”他顿了一顿,随即又张扬了唇角,
“我月底还得带兵下金陵,你可别咒我。”
她不给他耍嘴皮子的机会,指着地上的朱漆箱子质问,“这是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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