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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伊格尼兹选择的从不来是死亡,而是一条完全靠自己打开的生路,虽然这条路比起塞西尔施予的那条要凶险一些。
他当然舍不得死,他的人鱼,他的西德尼,他至少想再见她一面。如果西德尼愿意接受他的话,他还有很多计划和很多想做的事要去实现。
想着这些时,就仿佛在品尝一杯纯度极高的烈酒,灼烧感一路烫过去,皮下翻起的沉渣余韵意外地代替流逝的血液为肢体增添了一些热量。伊格尼兹按住伤口,控制不住纷飞的绮想,精神快感麻痹了痛楚,那条小小的人鱼对他来说真是比任何迷醉致幻剂都管用。
尸骸垒成的墙破开了一个较大的缺口,来不及补上,体型庞大的怪物就冲了进来,一口咬住了他受伤流血的肩膀,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这种怪物有着强壮矫健的身姿,敏锐的视力和嗅觉,魔法攻击也轰不破的坚韧毛皮,一口獠牙和六只利爪。本来是他在实验室里亲手制造出来的,没想到第一个猎杀对象就是他自己,人生真是充满戏剧性的转折。
当然伊格尼兹也相当了解它们的弱点。匕首精准地捅入它们毛皮上较薄弱的地方,轻易将两只怪物的头割了下来。最后一个将带毒的獠牙深嵌入他肩上的伤口,本来由于右肩受伤右臂就几乎失去了所有活动力,现在在怪物的撕咬拖拽下又彻底脱臼,随时都可能从身体上撕离。
伊格尼兹狠狠将它压在身下,匕首向下,刺穿自己右掌的同时也刺破了怪物的心脏。
遍体鳞伤和失血过多直接导致了控制魔法崩溃了一部分,防御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溃散,如潮的怪物群抓住机会袭来,鲜血死亡和乱飞的残肢碎肉深深刺激了它们的凶性。伊格尼兹眯起眼,尽力抵抗着毒液催发出的朦胧睡意。
附近可用的骸骨已经消耗殆尽,虽然周围躺着不少刚死去的怪物,但控制鲜活尸体比控制腐朽尸骨要困难得多,对现在已近强弓末弩的他来说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伊格尼兹眨了眨眼,觉得漫天大雪似乎正催促着他去死。不过在流动着发出恐怖粗戛呼声的夜风里,他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哼歌声,轻柔曼妙,就像海妖出现时降临海面的缥缈夜雾。
很像西德尼第一次勾引他时唱的歌,虽然唱得磕磕绊绊几乎没几个字在调子上,还是让他心甘情愿走进了那副拙劣的圈套。说起来还没听她完整地唱过一首歌呢。
他改变了策略。
在巨大的食人鸟飞掠而下时,伊格尼兹将匕首刺进它腿肌里,惊险地避开了能扼碎大理石的脚爪的抓握,跃上它的身体。食人鸟短促地嘶吼着,翅膀拍开跟着缠上来的怪物,略上天空竭力翻飞想把身上的东西给甩下去。
伊格尼兹在颠簸失重中握紧它的背羽,像最顽固的吸血蝙蝠一样锁在它背上,寒风和雪片割过脸庞的冰冷与痛苦让血管都失去了温热与弹性。
食人鸟在胡乱盘飞中远离了龙堡,终于无意来到了结界边缘。不过这个高度摔下去毫无疑问会粉身碎骨,伊格尼兹抓住时机,捏住鸟脖子想杀死它给自己下落时制造一个缓冲垫。
食人鸟凄厉地嘶吼起来,翅膀扑腾得厉害,仿佛搁浅在了这漫漫云海里,扭过头来用鸟喙啄他。食人鸟的喙笔直而尖利,边缘用岩石和雪花磨得雪亮,比矮人锻造出的骑士剑还锋利。伊格尼兹躲了过去。失血濒死,野兽的凶性沸腾似地激活了,他直接咬住了鸟的脖子。
咬住,压紧,再微微偏开,鸟颈上撕开巨大骇人的豁口,连通心脏的动脉血管包裹在那团颈肉里被一同撕开。热气蒸腾着,暴露在寒风中动脉断口失控抽搐着,将心脏那儿泵来的鲜血一汩汩挤出。
鸟软软地坠了下去。
伊格尼兹张开眼。
……失误了。
下方不是结界外的地面,而是结界最边缘处的蓝湖。
巨大的水怪从湖底跃起,将食人鸟衔入三排利齿间。
银发精灵疲倦地闭上眼,和同色的雪片一起下坠。
他感到微妙的自由,好像他的骨血,他的躯体发丝都被热烈燃起的大火烧成了漫天飘飞的絮状灰烬,沾上湖水的那刻就会骤然沉没,融化成四散的尘埃。
―
送货的马车夫杰斯托在缇利尔森林边缘发现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女孩,失魂落魄地缓慢行走着,两只手间攥着什幺。
他吓得不轻,又联想到森林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就小心扶着她坐上货车,给她一块擦拭用的毛巾,说带她回缇利尔城里治疗。女孩点了点头,他才坐回马背上,驾车都驾得小心轻柔了不少。
西德尼一边擦拭身上的血,一边安慰自己到了缇利尔城就离龙堡不远了。勉强擦干净后,她向后靠了靠,坐在软绵绵的稻草上,嗅着那点让人安心的阳光气息蜷起身体抱住两膝。
她摊开掌心,露出沾满血液依旧闪烁着的银光。
“就要到了。”西德尼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她瘪起嘴,泄愤似地戳着掌心里的银光,“你看看你让我受了多少伤。”
戳着戳着,指尖在银环内侧触到了一点凹凸不平的地方。西德尼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小心摸索,不放过任何细节。看似杂乱的刻痕在指尖有序地排列,谱写成段,她一个一个辨出字母,按次序拼凑起来,发现那是一个单词。
准确来说,是一个名字。
马车夫一直忧心忡忡地捕捉着车上的响动,发现那姑娘只是自己一个人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可是某一刻言语声消沉下去,仿佛沉进了湖底。另一些声音像溺水者的呼吸气泡一样冒了上来。
像压抑已久,像突然释怀,人鱼把头埋进两膝,手臂交缠起来,眼泪终于崩溃似地流了下来。
马车夫这时听清了,她在哽咽,泣不成声,还夹杂一点潮湿絮语。
“我现在明明……那幺想见你。”
―
掉进湖里那刻,俘获伊格尼兹的不是自由的飘然快感,而是窒息感和冰冷的湖水。
水怪没来袭击他,他的身体就在倒置宇宙般的幽邃湖水里不断下沉,仿佛一颗死去的星辰。浓浓的睡意从全身每个毛孔侵入灵魂,他忽然觉得在这时休息一下也不错,于是安静地闭上眼开始小憩。
疼痛和嘈杂的呼喊都随流水逝去了,伊格尼兹逐渐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在这时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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