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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知道说不过他,打心底并未相信,所以无从恼怒。
倒是张狐忽然开口,“从前也有个算命的,跟你一般说辞,道我是命里不寿,三世杀妻,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个,”他朝半仙说这话,丝毫不避讳,锐利如炬的目光穿透帷帽,也一直落在阿福身上,“是这命数又如何,生死不由天定,由我定。”
最后一句话儿力透耳廓,听得阿福心尖一颤,仿佛轻荡了一下,错开张狐如炬清亮的双目,张狐幽幽一转目,“不过先生说的有几分在理,这劫如何破?”
“……”
半仙道好说,伸出一只手,张狐扔了两粒碎银,半仙两手一拢,笑眯眯收住银子,“你俩是三世分不开的夫妻,这已定了,想要破劫,就要戒男女之欢,不可交媾。”
“但你俩破戒了,这劫不应也得应……”
半仙抹着半把胡子,打量二人,“老夫这里倒有一法子,能……”
张狐一个人听得起劲,阿福忽然站起来,满面羞红,再也听不下去,急急往外走,却鬼使神差停下来,华灯初上,乞巧节的烟火绚烂,阿福摊开手心,低头只瞧见了一枝细细的红绒花。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想什幺?”
阿福一惊,张狐如鬼魅一般,神不知鬼不觉来了她身畔。
阿福忙藏起手心里的花,张狐佯作没瞧见,目光掠她身后,看到一只灯盏上描摹兔儿图案,灯火里他双目温柔似水,往摊上扔了一粒碎银,取了这两盏灯,挑一盏搁她手上,“去祈个愿。”
阿福迟疑不动,张狐回过身,“最后一件事。”
阿福默默跟上去了。
乞巧节,成群的人挑灯往古刹里涌去,将灯置于塔中,祈愿求福,祈盼能得佛祖聆听。
几百盏灯里射出火,满目烈红,火树银花一样,堆满人间的愿景。
阿福也许了一愿,置在架上,灯火晃晃,这时她发现不见了张狐身影,想来先走了。
阿福走出去,却见张狐立在一树下,将灯挑在枝垭间,夜风徐徐,灯打转了一圈儿,阿福就见灯面上写了温温柔柔俩字。
兔儿。
……
愿兔儿平安。
愿兔儿幸福美满。
阿虎不由地想,他自称张狐,竟跟漠北大将军齐名,够有胆色,他名中带一个狐,至于这位兔儿姑娘,该是他心上人吧。他看上去孤家寡人一个,不是为心上人所求,又是为谁。
想起刚才他看到灯上兔儿图案时的眼神,阿福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
有了心上人,还与其他女子夜行游玩,勾勾搭搭,阿福蹙眉,趁张狐挂灯时,悄悄隐入人烟。
等张狐回身,殿内已无了一抹芳影,他眼里却无一丝惊讶,显然早知道阿福要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的家在平阳,逃不出他股掌之间。
计獾出现在身后,又一遍催道:“时辰,王爷该回了。”
张狐敛起目中神色。
回去晚了,乳母会起疑心。
王府船舫在芙蓉池上荡了一天,韦氏进船舱,正见康王倚在窗前吃酒,乌发微湿,迎着窗外烟火,火光亮在他眉目间,一时看痴了,微笑道:“王爷在做什幺?”
“乳母不好好在外头赏烟火,到我这儿来,错过烟花了。”康王见乳母来了,含笑起身,扶韦氏小心落座。
韦氏握住他的手坐下,“这两日你犯头疼,我放心不下,烟火等明年可以再赏,王爷身体金贵,倒是少贪凉坐窗口,受了夜风,头疼更厉害。”
康王道无事,却也听话,将酒壶勾在手上,取在案上,见韦氏拿手揉额,知道这几日赶上韦长青的忌日,乳母难免犯了偏头症。
康王十分体贴,替她按摩太阳穴,“乳母也多照顾自己,府上事务忙不过来,扔给宗岚去做,他是你侄儿,我是信他的。”
康王声音清脆,吐气无意拂在她耳中,拂得耳根都烧烫了起来,韦氏眼珠子一转,露出一点痴色,连忙收敛起来,因着康王头疼,韦氏没有待多久。
而她走后,康王眉目间一片阴蒙蒙的,刚才韦氏对他发怔,他看在眼里。
对于韦氏,他万分敬重。
韦长青不是替他挡箭身死,而是见山关一战,人饿到极致,撕咬血肉,颠倒人伦,可以什幺都吃,当时他饿成一头畜生,剔了韦长青的头颈骨肉,饮尽了他的血肉。
韦长青有着一腔肝胆,从记事起就忠心耿耿跟着他,到死都不怨恨,只枯红两眼,嘘嘘笑喘,我娘可怜,还望王爷抚恤。
等他清醒了,自知犯下大错,深深愧怍,对韦氏,他愧疚又敬重。
韦氏对他有大恩。
那年先皇贵妃临终一面,韦氏冒死引他去见,事后被人揭发,押去午门杖责,韦氏险些失去半条性命,却紧握他手,颤声道:“不叫王爷受委屈,值了。”
在他父兄厌弃,生母病逝,世间无人信他时,韦氏死拉住他一把,才不致坠无尽深渊。
但他却把他儿子吃了。
这些年,康王对韦氏十分敬重,但时间久了,渐渐察觉出韦氏的怪异,她眼神怪异,细究起来,又无从说起,试问不将他视作亲儿,怎能做到这份上。
倒是他几次恶想奶大自己的乳母,不孝不义,其罪可诛。
夜光长色,芙蓉池上绽开一朵朵烟火,绚烂的光彩透入窗中,康王手从袖口擡出,慢慢露出一块素白方帕。
帕上落着一滩血迹,这个叫阿芙的处子血极深鲜红,像极了人头折他手上喷射出的血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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