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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往杯中斟酒,却被她按住手腕,“祖父是长辈,你不肯生受,但这一杯,务必要让我先饮。”
连濯知道拦不住她,只好任她去了,但仍不忘告诫,“你向来酒量浅,今日既敬了这一杯,可就不许再喝了。”
月仙气他小瞧自己,不服气地嘟囔道:“我的酒量已然比先前有长进了。”
他笑她斤斤计较孩子气,口吻格外温柔,“那也不行,今日你家设宴答谢我,做东家的怎好先醉?我可断断不允。”
两人相视一笑,月仙率先捉起筷子,“尝尝这道糟腌猪蹄,我家东厨的拿手菜,味道一点不比酒楼差。”
连濯从善如流,挟起一块放入碗中慢慢拆吃,他吃相极好,慢条斯理,从容优雅,时不时还跟姚疏浅谈几句,很明智地避开了朝中政事,反而对姚疏多年前的几首诗词颇为有兴趣,虽然难免有恭维之嫌,却言之有物,见解独到,态度又虚心诚恳,姚疏意外之馀也对他极为赞赏。
同样对连濯赞不绝口的,还有月仙的二伯母蒋氏。
蒋氏借更衣之故离席,实则绕路拐去了院角的月洞门前,姚婉只露出半个身子,见母亲姗姗来迟,不满地跺了跺脚,“娘,您看见了麽?那位连大人,果真是一表人材没错吧?”
蒋氏点头不叠,“相貌气度都是一顶一的,可你爹爹那边……”
姚岸这些年一直在绛州任职,前年刚从同知升为知州,他此次回京,既是探亲,又要面圣述职,除了这两桩,他还希望能把小女儿姚婉的婚事定下。
之前想着托付给她姑姑婶婶,谁料平白耽搁了这麽多年,姑娘的年纪眼看就二十又五,再等下去恐怕要坏菜。蒋氏原指望姚婉高嫁,如今也歇了心思,只盼能速速为她寻个好归宿,不拘是京师还是绛州,毕竟只要女婿有出息,不管在何处安家都苦不着她。
也因此,姚岸夫妇在绛州便格外留意着年纪相仿的儿郎,其中有位姓邓的把总,年纪大姚婉两岁,为人踏实可靠,又生得魁梧健壮,实在是上佳人选。
谁承想,回到京中说与姚婉,她却断然拒绝,还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郎君。
更没想到的是,她说的,竟然就是连濯。
蒋氏今日一见连濯,确实觉得是个大有可为的後生,女儿又不依不饶地晃着自己的胳膊,念叨着要祖父出面做主,她心中也微微意动,安抚道:“罢了,谁叫我们婉儿喜欢呢,娘今日就豁出这张脸,去给你问问。”
虽说豁出去了,但也不好直接开口,“连大人似乎比我们阿栩还长几岁?可有说了婚事?”
连濯搁下筷子,面露难色,“多谢夫人关怀,我尚未说亲。”
蒋氏快人快语,只装作没看见他的为难,“那真是巧了,我们婉儿也还未许人家,若大人不弃,咱们两家结亲,岂非美事一桩?”
连濯一时语塞,下意识地往身侧去看她的反应。
她唇边挂着浅浅笑意,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他这一停顿,倒给了蒋氏机会,蒋氏转向姚疏,“爹,您看呢?”
要论交情,他跟临川侯连仲光,倒也还算不错,可今日原本是设宴答谢,如今却要越过人家父母去说亲,多少有点不合适。
姚疏淡淡地一笑,和声对连濯道:“婚姻大事,须得听从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浣之不便详谈,我们自然也不该追问。”
姚岚也从旁打圆场,“二嫂就算相中了浣之,也得容他回去向二位高堂禀告一番,浣之仪表堂堂,京中不知道又多少人家惦记着呢!”
连濯感激地点点头,起身朝蒋氏长揖,倒叫她闹了个大红脸,没一会就悄悄起身躲了出去。
月仙觉得很不好意思,待筵席结束,亲自陪着他往梅园散步,“我四姐姐一直没说亲,二伯母这是太着急了,才会冒冒失失地问你。”
他说无妨,两人默默并肩走了一会,才又突兀地开口,“其实……其实我很高兴能来你家里做客。”
“很热闹,也很温馨,所有人其乐融融地围桌而坐,这些景象,在我的家里,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他叹了口气,“或许我才是不该出现的那个人,只要我不回去,他们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月仙听到这里才明白,他当初说手帕胡同离大理寺近,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
她还没想好如何安慰他,连濯又自嘲地笑了起来,“阿栩,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安慰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羡慕你,我也好想有这样和睦的一个家。”
月仙斟酌着问他,“如此说来,若你真娶了我四姐姐,岂不正好两全其美?”
连濯仍然笑着,只是笑容愈发惨淡,“阿栩,我不能这样做,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你四姐姐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却是我见过的最耀眼的姑娘。”他语无伦次地形容着,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笨拙的告白,但没有关系,即使失败也无伤大雅,因为她根本意识不到,他口中的人是她。
“她很耀眼,却并不刺目,冷冽又温柔,她像玉做的月亮。”
他越说越快,双拳紧握,这些话在他心中久久不忘,几乎要生根发芽,而今当面吐露,无异于连根拔起参天大树,“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什麽都不能跟大哥去争,不管是本就不属于我的世子之位,还是跟着父亲去校场练习弓马的机会,我弃武从文,躲进大理寺,甚至窝在手帕胡同,有家不回。”
“我以为,我生来就该为了大哥放弃忍让,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于听从父母长辈的安排。我也知道,婚事迟迟未定,不过是父母亲和外祖母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让,可我却发自内心的感到快活,因为唯独这件事,我想为自己争取一回。”
他目光灼灼,恳切地望着她,“阿栩,我可以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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