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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朝政万难,不敌一道情关
皇上在明德宫的书房里等她,外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里面只穿了一件寝衣,要麽是准备就寝,要麽就是临时起意想见她,所以从床上爬起来传召。
隔扇门在身後闭合,书房里再无第三人在场,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一会将要发生什麽,但该行的礼,一样也不能少。
问过安,她偷眼瞄皇上,他面前摊着好几本奏章,朱笔不时圈圈点点,忙得根本没工夫搭理自己。
也就理所当然地,没能顾得上给她赐座。
他哪里是顾不上,他就是生她的气了。
皇上有气,非得撒出来不可,她除了老老实实站着等他消气,似乎也没有什麽别的办法。
低眉顺眼地杵了很久,久到脚下都觉得有点麻木,正思忖着回头去做双软底靴子,皇上终于扬眉冷冷瞥了她一眼,“真是怪事,朕的吏部左侍郎素来能说会道,怎麽忽然间成了个哑巴?”
尚有心情讽刺她,看来还没到怒不可遏的地步。
月仙于是重新打起精神来应对,“臣瞧您批奏章正专心,不敢随意开口搅扰。”
这样一板一眼的回答,对她而言简直信手拈来。话讲得很是规矩,可她的心思,偏偏一点也不规矩!
怒火猛地蹿上来,这会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里烧得慌。
皇上别开脸,“朕是忙碌,但姚卿似乎也没闲着。”
这话好难接,她掂量须臾,还是决定稳妥起见,于是照旧中规中矩地答:“万岁夙兴夜寐,臣不敢贪图享乐,惟愿替圣上分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分忧”二字,如两柄利刃直戳皇上心底——她究竟凭什麽大张旗鼓地搞了这麽一通阵仗,自以为是地要替他分忧?!
“为什麽?”他问,没有来龙去脉,可是他相信,她知道他在问哪件事。
月仙愣住了,前有连濯好意提醒,後有季秋面色冷肃,她已经做好了被皇上怒斥的准备,甚至就在他出言讽刺自己的时候,她以为他马上就要怫然变色了,可是他却问她,为什麽要这样做……
他的眼睛里,那一瞬间没有半点怒火,可是又有什麽呢?
不解,委屈,伤心……
她也好想问问他,为什麽?
为什麽你会这麽难过,难道你真的能一辈子不立皇後丶不选後宫,就这样无名无分地守着一个臣子,守着一个永远无法同自己坦诚相待的丶假的姚栩?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月仙自己都被吓得生生打了个冷颤。
她这是在想什麽?
不,不行,皇上身负延续大彰血脉的责任,她是直臣,她理应劝谏,请他尽早册立皇後,延绵皇嗣。
他是因为太过倚重自己,君臣二人几乎亲密无间,才导致一时情迷,绮念错付。
他不喜欢黄善贤的死板无趣,那麽只要选一位聪慧开朗的皇後,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届时帝後恩爱,琴瑟和鸣,他再回想起此时此刻的情思,大抵只会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一个旖旎荒唐的错梦。
多麽无懈可击的理由,可是为什麽,她也同他一般,没由来的感到伤心?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从无边无际的思绪中短暂清醒,她不知道自己出了多久的神,擡眼看,皇上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蹙着眉,目光悲戚,仿佛在无声地恳求:不要再往下说了。
她的心跟着颤抖,几乎要喘不上气,阖上眼帘,不敢再看他的脸——这是大不敬,可她若是再看下去,恐怕就要流下眼泪了。
“算了。”他突然说,甚至主动给她递了个台阶下,“姚卿对朕一片忠心,朕从来深信不疑,方才……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权当玩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堂堂一国之君,尚且被儿女私情逼到这有口难开丶有苦难诉的地步,再去为难她一个小女子,又有什麽意思?
是啊,瞧这一身绯袍玉带,内里不也只是个姑娘?
朝政万难,不敌一道情关。
而她偏偏又不是一般姑娘,是以逼得他进退两难,几乎无计可施。
皇上苦笑着啜了一口茶,她要真是个最寻常的姑娘,哪怕赐婚圣旨板上钉钉,自己也未必瞧得上。
所谓一物降一物,莫过于此。
人家都张罗着立後的事宜了,可见襄王有梦,而神女无意。
也罢。
他放下茶盏,伸手从案头取了本奏疏,徐徐翻开,因竭力克制着情绪,话音语调难以连贯,听起来吞吞吐吐,倒是显得很为难,“群臣进谏,催朕尽早择选皇後,姚卿……以为如何?”
她垂着眼,拒绝和他眼神相接,“万岁已近而立之年,而後位空悬,未有皇嗣,若长久如此,皇位恐遭觊觎。为国祚绵延,为社稷安稳,臣,附议。”
为国为民,唯独不为她和他。
膝上搁着一卷圣旨,是立後的诏书,册文早已写好,只是皇後人选未定,所以仍留有一两处空缺。
他将圣旨的玉轴紧紧攥在手中,如果她希望看到的,就是他跟另一个女子举案齐眉丶生儿育女,那麽就让她来决定这个人是谁吧。
纵然已经冒出如此消沉的想法,却还是不肯死心,不愿松口,“阿栩*,此话当真?”
乌纱帽翅轻轻翕动,是她在点头。
他提着的那一口气彻底散去,无力地招了招手,叫她站到自己身侧来。
月仙战战兢兢上前,看见他手中明黄的锦缎,心道皇上不会一怒之下罢了自己的官吧?
可他却把礼部的初选名单和一摞画像推到她面前,“朕看来看去,只觉得一个个大同小异,就劳烦姚卿帮忙选一位吧。”
册立国母这样的天下大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随意得仿佛在问她,“阿栩,一会朕叫甜食房送点心来,你想吃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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