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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江烨也进来,很配合的穿了一身红色蟒袍,宋依颜一见他就含笑起身,挽着丈夫的手在正堂坐下,温柔的将头靠在他肩上,“侯爷,今天这幺大喜的日子,我怎幺这幺想哭呢?”
江烨含笑拍拍她的手,“前些年给爹守孝,累着你管家,却又不能给你个正经名分,委屈你了。如今,好歹都补齐了给你,你心里酸楚也是有的。”他很温柔的对妻子一笑,“多幺高兴的日子,你快笑一个给女儿看才好。”
宋依颜给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小小打了江烨肩膀一下,这才坐正身子,“侯爷,尽管爹娘生前对我有些误会苛待,可他们毕竟是你的生身父母,妾是从打心里孝敬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咱们府里虽说袭了江老侯爷的爵,可韩家的祖宗也不能忘。妾把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牌位也挪到江家祠堂里面了,咱们做儿女的,逢年过节的也应当一并孝敬才是。”
江烨显然很感动,连连说好,众人也都赞夫人贤惠心细。宋依颜低头一笑,抿了抿唇,越发柔软的向江烨依靠过去,“这样大喜的日子,咱们怎幺也该给爹娘磕个头,我刚刚让茗儿换了衣服、也准备了香案果子,侯爷……”
她怯怯的看了一眼江烨,似乎有些犹豫的,“就是大小姐那里,我遣了几个丫头去请,她却不回话也不出门儿。妾知道大小姐和我不亲近,但我如今也是她的嫡母,心里拿她是当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比茗儿也不差什幺。她如今封了县主,又是侯爷的嫡长女,妾身这样的喜事,断断不敢惊扰大小姐……只是,这会儿毕竟要给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牌位磕头,两位老人家生前最疼她,她却不来,这……”
说罢红了眼睛,睫毛下透出一丝丝的委屈,却仿佛硬是咽了下去似的。
立刻就有丫头低声埋怨大小姐不懂事,在夫人扶正的大喜日子也不出现,摆明了就是不给夫人和侯爷脸面。
江烨果然发怒,手掌狠狠一拍乌木桌面,指着屋边角的丫头怒斥,“去把大小姐叫来!这样的日子,她窝在自己的屋里,不出来给夫人贺喜、帮着茗儿操持席面也就罢了,连礼都不知道过来行一个,真是半点孝心也没有!”
那小丫头被江烨的呵斥吓得一缩身子,咬了咬嘴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惊叫了一声,“大小姐!”
正屋的檀香帘子被猛然打起来,秋色并着寒霜从屋外哗啦啦一把卷入温暖的内室,屋外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浓重的阴寒冲淡了一室浓艳的喜色,让人骤然骨子一冷。
檀木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高高举起,然后拽向一边,砰地一声摔在乌木门槛上,门帘上缀着应景的红玛瑙坠角,急雨一般的碰撞碎响。
江采玉的姐姐江采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这姑娘一身单薄白衣,素的比隆冬的雪原还更荒凉,长发轻轻用了一根素面白玉簪不经心的挽起,发梢上还带着深秋的轻霜薄冰。
江采玉的手抓在我的臂上,紧的指关节都发白了。
江烨看到江采衣这表情德性,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孽障!你知不知道这是什幺日子?是爹爹大喜,你姨娘扶正的日子!你穿一身白丧衣过来给依颜磕头,存的是什幺心?”
宋依颜连忙站起来扶住江烨,一手在他胸口轻轻抚摸,“侯爷别气,大小姐性子狷介,侯爷慢慢劝导也就是了,妾身不介意的。”说罢转向江采衣,一双水眸楚楚动人,“大小姐,今儿个毕竟要给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牌位磕头,他们二位生前最疼你,这礼数不能不行,你还是快去换了衣衫,和茗儿一起来行礼吧。”
江采衣微挑嘴角,低头挽着腕口的白袖,“说得好听,给二老磕头?垫子往地上一摆,你坐在堂上,我岂不是连你也一起拜了?姨娘这算盘怕是打了好几天吧?孝敬祖父祖母是假,逼着我给你磕头才是真的!”
江烨暴怒,登时就站起来,“目中无人的东西!来人,给我把她按住,给夫人行礼!”
江采衣冷笑一声,骤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尖锐的匕首,高高举起。
宋依颜和江采茗都惊叫一声,宋依颜吓得浑身发颤,拉着女儿躲在江烨背后,粉唇发颤,“大小姐,你,你要干什幺?”
江采衣紧紧握着匕首刀柄,紧的手背都泛起了青色。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举着匕首的姿势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毫无威慑力。江烨武将出身,自然不把这一点花架子放在眼里,整个人护在宋依颜和江采茗身前,脸色铁青,“大逆不道!几年没有好好教训你,性子竟然恶成这样,你想在爹和夫人大喜之日行凶不成!”
江采衣惨然一笑,刀尖反射着室外一地寒瑟的秋光,“大喜之日?是啊,辛酉正阳秋月,十月初三,据说是宜嫁娶的日子。可你们记不记得,两年之前的今天,正是我妹妹的忌日!”
我一凛,怀里的江采玉骤然绷紧了身子,她哭着,爬在阴阳镜前,轻轻抚摸她姐姐的脸颊。
江烨的侯府张灯结彩,满庭红烛,人人笑颜开,却没有人看到江采衣的屋里那一室惨然焚烧的白蜡和香烛。她从午夜时分就为死去的妹妹烧着白蜡,从星夜烧到了月明,她抱着江采玉曾经穿过的小的衣衫倚在窗前,整整一夜,熬红了眼睛,却在天明时分等到了继母被扶正的消息。
深秋的风声低低的擦着黄梨木窗棂过去,刮过几片枯旧的树叶积着冰水堆在门槛下面,冷而枯涩。
白日的蜡烛熄灭的时候,江采衣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纯白的衣裙,单凉而冰冷,披在她纤细的背脊上,似乎从骨缝里都透出了寒凉。
她就踏着一地的落叶迎风走向满堂红灯的艳丽喜堂,犹如一片冷冷的雪飘进了那一片虚无的喜庆之中。
“放肆!”江烨怒喝。江采衣不肯向宋依颜行礼事小,自己的长女居然胆敢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让他颜面全无,才是彻底激怒江烨的根本。
“我不指望你记得,也不指望你难过。”江采衣淡淡一笑,尖锐的刀锋缓缓移向自己雪白的手腕,轻轻割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以歌,不过如此。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祭奠,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侯爷你一件事。”
坚硬的刀尖深深扎入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江采衣的手臂蜿蜒流下。满堂人惊叫出声,旁边的婆子尖声嘶叫,“快!快拦住大小姐,别让她伤人!”
“我不是来行凶的,也不会伤人。”江采衣笑一笑,举起满是血水的手腕,“江侯爷,今日这个头,我是不会磕了。我只想告诉你,我江采衣跪天地,跪父母,但我不跪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江采衣这条命有一半是侯爷你给的,今日我还给你!”
“谁也不许过来!”江采衣直指刀锋,厉声喝住前来抓她的婆子丫鬟们,一线奔涌的血水掩着她的白裙子蜿蜒下地,迅速聚集了一滩,喜气洋洋的喜堂顿时乱作一团。
“今日,就让我流完身上一半的血,从此以后,我江采衣再也不欠你江烨任何东西!”
她猛然将匕首摔下地,握着双拳转身向堂外走去,一地鲜血站在鞋跟上,一步一印的苍凉,她的衣袖已经全部被染成了红色,像是一只鲜血淋漓的翅膀。
喜堂上的人皆呆滞住,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宋依颜抖抖索索的靠在江烨肩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采玉的姐姐就这样鲜血淋漓的跨出了喜堂,她失血失的唇色惨白,独自在渗骨的秋风中行走,她找到了一棵凋敝的柳树,靠在树干下蜷起了身子。艳丽的红影从喜堂里面透出来,鬼魅一般追在她的背后,像是在招展嘲笑。
她这一番动作并没有阻止江烨和宋依颜的婚事,不久之后,隐隐的喜乐终究还是从主堂传了出来,丝竹唢呐,琵琶调弦,欢腾腾的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江采衣的刀,江采衣的血,并没有冲淡这分喜气一点点。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以歌,谁还记得你呢,我的小玉儿。”江采衣从怀里抽出了江采玉生前的小裙子,将脸蛋轻轻贴了上去小声呢喃,闭上了眼睛。
“玉儿,姐姐什幺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回首百年去,那时间太长太长了,姐姐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来找你好不好?玉儿,我现在就去看你吧……”
江采玉跪在阴阳镜前,哭的撕心裂肺,我将她抱在怀里,手腕都被她抓得生疼。
“我怎幺就这样死了?”她哭着问我,“如果能多陪姐姐一天就好了,如果能再多活一天就好了……”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离别。
江采玉哭累了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我半跪在转轮宫冰冷的地板上拥着她小小的身体,擡头看向对面巨大的阴阳镜。阴阳镜里,江采衣的手腕鲜血已经干涸,她躺在柳树下,一片一片的秋叶伴着深冷的露水落在她的裙子上。
宫门外鬼侍小声说,“殿下,无间王求见。”
我站起身,将江采玉放在寝殿的床上,她似乎没有察觉我的离去,偏了偏头埋在被褥间继续睡着。我举起袖子轻轻擦干她脸颊上的泪珠,也没有惊动她。
无间王是地府排行第十的阎君——无间地狱的王。他个性疲懒,几乎不踏出无间宫,每天钻在里面研究些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九哥。”
无间王喊我。他站在转轮宫的檐牙下,黄铜的檐角把他的侧面映的微微发青。一身月白色的绸袍,拖着长长的衣袂,浮云一样搭在漫展的彼岸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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