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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芸撞撞她肩膀:“跟我这幺客气干嘛啊?我还应该谢谢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有些颤抖,苦涩和难过都在里头。
元鳕早忘了怎幺去发自内心地安慰一个人,她也不愿意对吴芸演出那种情真意切,就握住了她的肩膀。
吴芸吸吸鼻子,不瞎聊了。
下午,婚庆公司过来,开了好几辆皮卡,十来个工作人员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霍起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说在水下办婚礼,也有人能给他实现。
霍起问元鳕,是在哪出嫁,元鳕说在龙保达那儿。
婚礼当天会有活动,族里老人帮着操持,可还是有一个项目,要从家门出来,然后一路对着歌到现场。这就用到了“娘家门”。
龙保达听到这消息,受宠若惊,过来跟元鳕一阵献殷勤:“想通了吧?一家人哪有仇,要不是我当年有远见,你现在还在这深山里受穷呢。”
吴芸看元鳕不愿意跟他说话,就把他往外推了推:“龙叔,给她一点自己的空间吧。”
把龙保达轰走,吴芸回来,搓搓手:“快快!试试嫁衣!”
元鳕就脱了衣裳,换上黑色的盛装。
苗族分部不同位置,风俗也不一样,一般苗家女子出嫁,嫁衣上绣花、草、蝴蝶比较多,湘西汀坊这边是牛。而元鳕的嫁衣绣的是龙凤。
盛装穿起来,背后镂空,银线勾的龙贴在她背上,还隐约可见她纹身。
吴芸帮她穿盛装时就看到她的刺青了,满背,太瘆得慌了,想问来着,不知怎幺脑海浮现出龙婆的脸,到底没问。
元鳕脖子上挂满一圈一圈的银饰,头帽全银,做工精细,是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手镯、脚钏是白玉的,冰冰凉,戴在身上很舒服。
她这一身,不低于百万,还不算头帽上的饰品。
吴芸把自己化妆包拿出来,到跟前又不好意思了,藏在背后:“我的化妆品都是便宜牌子。”
元鳕没想化妆,试试衣服好了:“等仪式时再化。”
吴芸点点头,把化妆包放一旁,给元鳕最后整理一下,整理好了,元鳕侧过身,她就愣了一下,片刻,说:“你怎幺能这幺好看呢?”
元鳕转过身来:“女人只有出嫁那一天才好看,是很悲哀的事。”
吴芸轻叹一口气:“你是不会只有这一天好看,可我肯定是了,我估计我这一辈子,就只有出嫁那天,才看起来好看一点。”
元鳕并不惊讶于她的卑微,在这环境里成长,所有女人都这样想,见识直接影响他们的目光长短:“你好不好看,你自己说了算。你觉得你好看,那就是好看,别人觉得你不好看,那是别人的问题,跟你无关。”
吴芸没被她这番道理说服。当这种阶级人生下的微贱扎根进骨髓,那多靠谱的道理,都逆转不了她的思想境界。生下来就是留守儿童,跟生下来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切,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要是没有翻天似的人生转变,他们就注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观。
对于吴芸跟自己不能契合的部分,元鳕不强求。
她跟吴芸原本是一样的人,但因为某些经历,他们开始南辕北辙,视野、文化人大不同,她不会去试图改变她,她只会去适应她。
两人聊了一会,阿泊叫吴芸了。
吴芸一走,元鳕也出来转了转。
她一出来,干活的都不干了,就盯着她看,一是寨里还没有穿黑色盛装的先例,二是元鳕当之无愧汀坊苗寨评的最标致的苗女。
这幺多年了,这记录竟然还是她自己打破的。
霍起本来被那炮友喂葡萄,那炮友看见元鳕,手停了,他不满意,正要骂她,结果顺着她眼神看到了他的妻子,仙姿佚貌,姑射神人。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她像是天生为苗族盛装而生,穿上就能叫人原谅她所有的狼子野心,只记得伏在她脚边,祈求垂怜。
可他不敢上去,他现在是清醒的状态,知道再去挑衅她,他会死多惨。
忘了谁说过,这女人,越好看,越歹毒。
虽然没什幺科学依据,但元鳕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领教过她的手段,他才觉得,活着真好。所以美色和性命之间,他必然选择后者。
元鳕对这帮人目光视而不见,从二组下来,溜溜达达去了寨口,那颗风水树前。
莫逆就是在这里,问她要鼓。
她蹲下来,托着下巴看着它,听说它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风雨无畏,一直守护着汀坊苗寨的族人。她一个嫁出去的人,它也会一直守护吗?
想着,她就问它:“我很坏,你还愿意守护我吗?”
老树没答她,不过盘山路上传来动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谢谢道长,要不是您,天黑之前我肯定上不了山了。我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回不去又要哭鼻子了。”
元鳕擡起头来,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苗族打扮的中年男人推着电动三轮车慢慢走近。
车上是摞得高高的棉花坨,在车的那一边,有个白色的轮廓,她看不到他的脸,却也被牢牢吸着注意力。
风来,吹起她头帽上缀着的银饰,哗啦啦的响,风走,那个白色的轮廓慢慢进入她眼。
她双眉微动,忘了反应。
他帮族人把车推上来,也看到了她,就站在那儿,浅浅一笑。
元鳕下意识别开了眼,假装不看他。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直视,因为她怕她的笑意从眼睛里跳出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了。好怕。不过,是他自己要回来的,她可不还了。
再也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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