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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满足精神上的空虚,顺便给未来找点盼头,或者因「渊眼」的无懈可击彻底绝望,许多曾经的无神论者也纷纷有了宗教信仰,一时间亚尔诺的教会可谓是遍地开花,什麽稀奇古怪的宗教都冒出了头。
经过联盟的统一管控,这种乱象很快得到了遏制,最终只剩下几个知名的大型教会,也是明面上合法的宗教,例如他曾在那家会所看到的创世教作品。
不过,这些人中不包括苏间罗。和母亲一样,他也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尽管「渊眼」的存在的确颠覆了人们的认知,但他相信那来源也会是一个未知的文明,而非所谓的「神」。尤其是创世教,他虽然尊重三教九流,但内心还是对那些狂热教众的信仰感到荒谬。
所以在失去母亲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某一天居然会进入教会生活,就算只有短短的两年。
收留他的玛丽薇教堂其实算得上一所福利院了,那是在降临纪元前的一个有名的宗教建立的,然而在「渊眼」降临後,由於大灾变导致人口剧减,再加上灾後时代的信仰危机,它的信徒数量大打折扣,便渐渐衰落了。
但这所教会依旧坚持做慈善,久而久之成了慈善机构,前来拜访的人们不仅有信徒,还有一些帮助们的志愿者。原本苏间罗在一区上学的时候,也表达过想回来帮忙的意愿,可朱利安却不允许他过来。
那是他记忆中,老师唯一一次认真驳回自己的提议,且没有丝毫转圜的馀地。理由听起来也很充分,和小白不情愿的原因差不多:再回到这个地方对他的成长没什麽好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理素质还远远不达标。
其实他也可以趁老师不在,自己偷偷过来。可扪心自问,他确实还不够格。
回忆起那段时光的情绪,就算他再怎麽不想承认,也始终是抵触居多。
一开始他还会向朱利安询问教会的近况,次数多了,得到的答案却都相近。渐渐地,他也不再问了,只是自顾自地做志愿工,把多出来的钱全都交给老师,让他代为转交给教会。
现在老师不在了,他失去了和教会唯一的联系,也失去了唯一阻拦他回到那里的人。
或许他也该在入职军部以後,对工作多上点心,这样还可以把自己的遗产全部留给教会,他想。
「小白,其实我最近经常梦到以前的事。」
苏间罗低声说,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导航上确认地点。
「那天在会所,看见那个华族人,我就想起了母亲。她明明比老师还过分,什麽都没给我留下,连她曾经上班的那家研究所都不在了……但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反覆想起她。」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发现一件事——好像不管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回忆,只要和我最亲近的人有关,它们都慢慢从现实里消失掉了。我甚至都来不及再看一眼。」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可是除了我,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雪鴞挤出一句苍白的安慰:「至少我和伊莉莎白都在。有关朱利安的一切,伊莉莎白小姐会一直记得。」
「嗯,但我也想做点什麽,证明自己真的存在过。虽然这想法有点可笑,但我觉得它很有意义,这就够了。」
随即他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怎麽回事,检索不到……难道教会也拆迁了吗?」
听见这话猫头鹰哑了火,顿时有些庆幸,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感到悲哀。
之所以他们都不愿意让这孩子重回教会,当然不是因为不近人情,而是因为玛丽薇教堂里收容的孤儿们,几乎全部都身患绝症。
这些五花八门的疑难病症中,有些随时可能致命,有些则属於慢性发作的范畴,大多都是在灾後时代出现的新病症。其中占比最多的,就是蚀化病——也就是苏间罗的母亲,阮明音去世的病因。
阮明音是一位当今社会上很典型的单亲母亲,通过参与基因捐献工程生下了孩子,由於她具有抚养能力,始终没有与任何人缔结事实婚姻。但也正因如此,在蚀化病晚期去世之後,她唯一的儿子就成了孤儿。
彼时的苏间罗只有九岁,阮明音去世後,研究所家属区的居住权很快就被回收了。操办完她的後事,小小的他便离开了那里,带着母亲留下的一些积蓄辗转流浪,最後在机缘巧合下被一位修女带回了教会。
那段记忆他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母亲去世後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走出来,即使离开了装满回忆的家,也没能减轻多少他的痛苦。死亡对於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可至亲的消失是实打实发生在眼前的,不需要理解。
那时候他真的患上了失语症,连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很困难,足足花了半年多才艰难地重新开口。所以他才会那麽自然地扮演起一个哑巴,这对他来说,是一段曾真实发生过的体验。
但没过多久,他就对「死亡」这个词麻木了。
教会里的孩子们大多和他同龄,最大不会超过十二丶三岁——以幼童对辐射的抵抗力,很难在患上蚀化病後活过这个年纪;最小的不会低於五丶六岁——连这个岁数都不到就患上蚀化病,挺不过一个月就会夭折。
或许是在整个基地打出了名声,几乎所有被弃养的绝症儿童都被一股脑地往这里送,隔三差五就能捡到一个。以至於他曾听说,政府都会给教会多拨些款项。
苏间罗在教会呆过的那两年,就捡过几个孩子回去。虽然蚀化病并不遗传,但抗辐射基因会遗传,有些人天生抵抗力差,就是打了抗辐射血清也无济於事。
但这当然不是绝对的,他本人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阮明音只是一个早逝的普通人,他却分化成了特殊人群,对射线的抵抗力大幅上升,甚至在伊什冰川捡了条命回来……不过这都是後话了。
总而言之,虽然修女们对孩子们还算不错,更没有什麽虐待的情况,但对苏间罗来说,情况比虐待更可怕,简直是地狱般的光景。
昨天还在一起玩的小夥伴,第二天可能就卧床不起,没过两天病情迅速恶化,然後就该丧葬一条龙了。
这个流程对修女们来说已经非常得心应手,毕竟教会也没太好的医疗条件,除非只是轻症丶成功存活下来的孩子,或者像苏间罗这样直接分化的幸运儿,教会基本只是一段临终关怀罢了。
和医院每天上演的情景一样,这里的死神光顾得太频繁,看着一个个小生命猝然而逝,心理素质稍弱的人很容易受到创伤。有些修女是大灾变的幸存者,即使死亡近在咫尺也面不改色;有些年轻的修女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会离开教会去修道院。
在这之中,苏间罗是为数不多的健康孩子。有人提出要带他去修道院,但他没去,那时候他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修女说他们有希望治好,他最终还是打定主意留下来陪他们。
可惜,在他被朱利安领养之前,那几个孩子还是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人世。就在他心灰意冷,决定离开教会到修道院去的时候——
他突然分化了。
雪鴞至今记得那令它胆战心惊的一天。就像苏间罗所说的,在完全觉醒能力之前,本体都无法察觉精神体的存在,因为还无法使用精神力建立「场」。
但这一部分天然存在於特殊人群大脑的某个区域,而且苏间罗作为向导又罕见地拥有精神图景,所以它能在图景中感应到外界,就像一个沉浸在羊水中的胚胎。正因如此,在检测报告出来之前,几乎所有人包括苏间罗自己,都以为他分化成了哨兵。
当分化的「界限」被超越的那一刻,雪鴞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那时它还处於幼年时期,虚弱地趴在图景里一动不动,靠吸食少量精神力维系形态,却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精神波动强行唤醒。
那一刻的异象横生,在它看来,和远古神话中的盘古开天辟地没什麽区别。
天空风雷滚滚,象徵着力量源泉的精神海从荒芜的悬崖下喷涌而出,起初只是一眼泉水大小,但很快在图景里泛滥开来,像沸水那样猛烈翻腾着,朝着远方虚无的边界奔涌而去。
不多时云开雾散,蓝色的海水渐渐平息下来,在灿烂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说实话,现实世界中都没有过这样好的光照。
这个量级的能量波动,当时的苏间罗不可能有多好受,仿佛某条来自远古的血脉终於苏醒,让人很难相信本体只是分化成了向导。然而事实如此,所以也没什麽可纠结的,如果真的安安稳稳地呆在基地,为哨兵们做一辈子引导,未尝不算一种幸运圆满的人生。
但老天显然并没打算让这孩子安度馀生。与他的特殊之处相匹配,他终究还是获得了远超先前的力量,从伊莉莎白的反应来看,八成不是什麽好事。
朱利安·比特,和伊莉莎白·比特——现在的智脑404,二人作为一对曾经的父女丶後来的开发者和次世代人工智慧,不管朱利安是否真的还把她当女儿看,他们之间的联系都千丝万缕,必然比明面上牵扯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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