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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昧。我为你身上的一种极具魅力和深度的沧桑感分外触动。行走在息襄的各种人当中,我唯独未见过你的这种……荒寂。世人困于各自的矛盾,然而你的矛盾既像是暴雨前的厚重乌云,又像是水中倒影一吹便散。我无法克制被这其中蕴含的美感吸引。
“你让我想到毁灭,想到新生。可我却有些拿不准,在你的肖像画当中哪部分的内容应该更多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知道你的故事。
“你可以放松下来,不用笑。我想更加真实自然的模样会让这幅画更加完美。”
赫琉看到孟鸠张了张口,明白他读完了自己的话,对上他的眼睛友善地微笑。靛青眼睛的小小弧度如同新月,干净而纯粹。
他的鼻子吹了不少时间的冷风,有些发红。
孟鸠止住身体的颤抖,慌乱地移开眼睛。如果他还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孟总,他绝不会如此失态。然而这里的孟鸠是异界的纸船,船身泡得烂了,所以他移开眼睛,又看过去,再看向别处,第二次看回去……
每一次对视,赫琉的表情都是绝对的宁静与包容。这个人在画画的时候是无敌的。
赫琉听到孟鸠有点沙哑的声音:“丢了工作,我的心血事业一夜之间崩塌,身边的人弃我而去,没有见面的机会。病痛,刻骨铭心的病痛,我熬了过去,经年累月,重振旗鼓。”
“你知道吗?我像个婴儿,重新学会走路。有只搀扶我的手臂,细弱苍白。有时候她推倒我,但更多时候,我们互相帮助。她是我学会走路後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交心的人。”
“她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死于这个时代最平等的疾病——苍老。
魔法的确是奇迹,它让孟鸠从一个为聚落唾弃的抛弃种族的魔鬼变为各大领袖的座上宾,但没有魔法救得了苍老。
濒死的奎娜和曾经的孟鸠调换了位置。这次,轮到她死死抓住孟鸠的手腕。
“孟鸠……孟鸠……我一直没告诉你,这其实是个挺好听的名字,我从不後悔和你站到一起。”
“你丶”她的嗓音虚弱一会儿,眼皮几乎要合上了,直到一股力撑起不争气的躯体,让她向她跨越时空的朋友告诫,“你已经很努力了,蜜米琳会记得你的付出,她会跟着你——”
“所以别生气了,好麽?让正义死去,你活着,好麽?不要那麽做丶不要走到那些人的对面,你会撕碎自己的。”她哀求。
她咽下最後一口气,而孟鸠没有说话。
“我原本以为我放下了仇恨,可是直到最後我才发现,仇恨不过是在地底发酵。”孟鸠讥讽自己的愚蠢。穿越杀害了原世界的他,又用玩笑置他于新的绝境。
手指跟贴上下巴,指尖按压嘴唇,孟鸠不打算说更多了。如赫琉要求的,他想听故事,他便讲故事,讲得烂不烂丶前因後果有没有孟鸠全然不管。
他随意去看赫琉的写字板:“节哀顺变。短暂的交流没法让我理解故事的全貌,但我有些明白该如何画您了——”
“今天的草坪开了些花,在您右手边,很美。我想记录下你赏花的样子。”
“好的。”毒蛇乖顺地吐信子。
孟鸠无聊地看过去。是些深紫色的小花,稀稀拉拉藏在杂草丛里,不能引起孟鸠丝毫的心理波动。
他不知道,赫琉是希望这些干瘪的花朵能聊以安慰,还是希望画下他有所感动的神情,还是想画下他清空了思绪凝视花朵的样子。
他只是看着小花。花瓣在失真的认知里变成无数张脸,他旧世界的亲人,他新世界的“家人”丶“老乡”们和仇人。那些脸糅杂在一起,逐渐分不清彼此。
之後的半个小时,没有人再试图交流了。
赫琉安静地画好了画,把它交给孟鸠。他友好可爱地微笑。
孟鸠捏住画布一角,看向那双奇妙的靛青色眼睛,它们依然无懈可击。
树荫笼罩赫琉无知无觉的面孔。他有魔法师的常态防护魔法,但那对于孟鸠无济于事。
他可以轻松杀死赫琉。
杀死他吧,提前结束他迟早会经历的惨烈痛苦。杀死他吧,让自己快慰。
“……谢谢。”孟鸠抿唇微笑,“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到那时我或许会有勇气多回顾我那些不值一提的故事。再见。”
他把画卷起来,没有立刻查看。赫琉疑惑的眼神在听见他的道别後由于注意力转移变成礼节性的平淡。赫琉挥手送别孟鸠的背影。
消失在石板之间的缝隙之前,孟鸠想,画你所爱去吧,然後,永别。
愿我不会再见到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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