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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麽想的……”女声抱怨道。
“哪怕是纽特·斯卡曼德也不能精确地猜到每一只嗅嗅的想法。”男声说,“如果是你呢?如果你处在她的位置上,你会怎麽做?”
“哎你这话听上去好像个人生导师啊……我不知道,你呢?”
“如果我是她,大概那个条顿①男人早就彻底反水了。我猜你们之中应该有为数不少的人心怀不忍。”
“这毕竟是个长线任务,在这里的大多数时候,他们一直过着寻常的生活。”女声说,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至少驳回了三份要和本地人结婚的申请。”
“到现在才有人试图背叛你,真是个奇迹。”
“凡是恋爱脑上头的傻货都及时被调回了欧洲,我也没想到奥托会老房子着火,他年纪比我们还大,你忘了?”
“不好意思,你人生中的第一桩谋杀案我并没有参与,你忘了?”
“哼哼!”女声故作不悦,“这可是第二次了,说好了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呢?”
“等你从东方宫廷的新年派对里赶回来,我恐怕她就死透了。”
“你可真是……”
“多此一举?”
“并不,只要她能坚守住为人的底线……”
千代再次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等她再次醒来,不知又过了几天。那是个安静的午後,阳光将纸门映得一片昏黄,庭中积雪的花枝的影子也悄悄蔓延上来。听说海里有小山一样大的鱿鱼,千代呆呆地望着那条粗黑的影子,看它像是不怀好意的巨兽腕足。
她孱弱地一动,和室里忽然响起漫长尖锐的啸叫。千代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局促地向旁边躲,又後知後觉地想起她曾经干过什麽来。很奇怪,竟然一点儿都不痛。
永山千代颤抖着将手伸进衣下,小腹上横亘一道狰狞的疤,又长又粗,像沾雪的花枝,像巨兽的腕足。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尖叫,想大哭,想做些什麽,但是她没有力气。她最後能做的也宣告失败,她还能怎麽办?还要怎麽做?
纸门一响,白天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挥了挥手里暗色的魔杖,那股恼人的噪音就消失了。
“你终于醒了——我都不敢将放假的佣人召回来,还好我是个巫师。”
白天鹅非常不见外地走来千代身边坐下,大大咧咧地,伸直两条腿。曾经她有多麽优雅娴静,现在就有多粗鲁无礼。
“把直子姬还给我……”千代费力地说。
“什麽?”她没听清,又往枕边咕涌了一下,低头来倾听。
千代不想说了,她实在是没力气,只得盯着白天鹅颈侧那一小片匀净的皮肤直喘。那女人把头发梳成了羊角的模样——千代记得西方管这个叫“丰收角”——套着奶油色的针织羊毛长袍和灰白色的薄绒开衫,一望即知的温暖柔软。这让她看上去像个养尊处优的居家主妇,一位游刃有馀的母亲,一个家庭的精神支柱,而不是毁灭国家的恶魔。
还给她,千代绝望地想,能不能还给她?
“这是人身上最致命的地方之一。”白天鹅指了指耳下的位置,顺便拨了拨珍珠坠子,“但凡你做出一丁点儿攻击的尝试,哪怕徒劳无功——用牙咬也行,用指甲划也行,我还把那柄赛璐珞插梳也留在了你的头发里——我都会高看你一眼。”
千代闭上眼睛,把头扭过去。
“救你的是我丈夫,要换成我,还真没办法。”白天鹅慢悠悠说着,坐着嫌累,干脆四肢摊开躺在了榻榻米上,那草编的席子阴阴生凉,她又用魔杖点了点,暖意便阵阵涌上来,隔着被褥也感受得到。
“你这个疤有点丑,其实能祛掉,还有伤後体虚,都是一剂药的事。”白天鹅和她并头躺着,简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直子姬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不是我不想弄啊,我们这边没材料,你们日本人那套东西太陌生了,我魔药当年就学得一般,全靠开小竈,哪敢随便碰?不过你放心,他现在给你买去了,正好我想吃燕窝糕,再捎两条老鼠斑,炖成汤给你补补,再过上个几十年这东西大概就要吃不起了。”
她絮絮地说着,听上去就像是……千代只是体力不支晕倒在好心夫妇的门口。这太荒谬了,千代竭力瞪着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怎麽不干脆让我死在那儿?”
“干嘛?”白天鹅毫不在意地说,“我跟你又没仇。”
没仇?没仇???
千代只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她想她还是死了好。
“如果你们集体自断双臂,那也行,齐肩的那种哦!”白天鹅漫不经心地翘着脚,“然後你们统统移民到应许之地阿梅利卡,被他们养着就像养猪,天啊我做梦都不敢想还有这种好事!”
这魔女到底有没有底线?
“但是操作难度太大了,总不能一个一个砍吧?美国人现在看不看得上你们另说,到了人家的地盘,後续生的小孩砍起来就麻烦了。”
千代情不自禁地咳嗽起来,她其实想吐,但呕吐也需要力气。
“如果我真那麽做了,也不过是把你们曾经对我们做过的十分之一,报偿到你们头上罢了。如果我再早生一百年,萨英战争里伸伸手,香港就是你们的榜样。”
千代已经没力气怨丶也没力气恨了,她又想起“柴的故事”。柴的故事……柴的故事……原来如此。
“外子本来不赞成的,好吧,他到现在也不赞成,总是拿什麽英国和法国啦丶英格兰和苏格兰爱尔兰啦来游说我,烦得很。”白天鹅抱怨了一句,“哎他自己的计划倒是很容易达成,跑到这里来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千代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枯朽的脑筋。她发现白天鹅口里的“丈夫”或许会是个突破口,同样是巫师,同样持反对态度,又不像五郎八那样受节制,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丈夫啊!丈夫对妻子的权力是天经地义的!
“他……他也是‘柴’吗?”她忍不住主动说,心想不知要怎麽才能瞒过白天鹅丶联系上她丈夫呢?
“他啊,他不是!”白天鹅立即否定,“我想想他是什麽……噢,他是臭豆腐,你知道什麽是‘臭豆腐’吗?就像纳豆,像蓝纹奶酪,我们吃过——哦,你和西园寺直子一起吃过的。”
千代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为什麽?”她努力应和,“因为他不爱洗澡吗?”
白天鹅一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因为笑得太猛,喘不上气,人直往地上瘫,甚至还有些呛到了。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不,我的意思只是,他不太受欢迎……好吧,认识他的人应该都挺讨厌他的,或者害怕……但他其实……”白天鹅单手撑着门框,捂着肚子仍笑个不停,“至于洗澡……哈哈哈他现在改了,真的!”
他们感情很好,千代心想,她还能说服那人来帮自己吗?一个人怎麽能……既反对妻子的暴行,却又同她这样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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