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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千秋岁(一)
谢峻这一问,还真把萧弋难住了。
《天机令》一书他看得实在算不上仔细,书里头提没提到过谢峻意指的人物,他当真没印象。
谢峻倒也不像期待萧弋作答,目光聚了又散:“也是,这世上多的是素不相识却样貌神似之人,你若知道我在说谁,那才是怪事……当年那场宫变平息后,那人权势与财富一概不要,只愿与爱侣携手归隐,而先皇也恰恰并不希望任何人再提及那人,史官记载宫变一役时,甚至都将那人的姓名隐了去。况且,就算没这回事,那人也已失踪了近二十年。我若不是见你——”
这位小侯爷话到此处,却忽而打了个磕巴,仿佛意识到哪里不妥,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若不是见我即将被处死,原也不该说的……”萧弋清寂一笑,替谢峻补完了剩余的语句。
谢峻闻言立即两颊发红,忙摆手道:“我是真的怎么都没忍住,只因、只因我确确实实一见到你,就无端端想起了那人来。”
他清清嗓子掩饰尴尬,见萧弋脸色平和,便摇着折扇一声叹息,兀自又道:“那人向先皇辞行后,便与爱侣逍遥世间,某日恰巧游历到滇南,便顺道拜访了我们陵沧侯府。有幸见到那人时,我也不过两三岁年纪,而你大概还未出世。但只一眼,我便再难忘记那人绝世的风姿。”
萧弋将谢峻所言当成故事听,却也觉得有点意思,看来谢峻说的这人,还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他心下不禁想道,能与所爱之人共度嘉年,于江湖之远做一对神仙眷侣,无论时间长短,都是多少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啊……
“想来,这位前辈的伴侣,也必定是人中龙凤。”萧弋目色一片清宁。
谢峻扇子在手上一敲:“那是当然。六扇门虽已不复存,但破获惊天要案无数的第一女神捕,迄今都仍是传奇。《皇朝时报》到了现在,都还在写她的轶闻。”
他一语言罢,又懊丧地摇头:“可惜,这对璧人就是在离开我们陵沧侯府后失踪的。从此,再无人知晓他们的行踪……”
“这两人失踪后,没人去寻过他们?”萧弋平静地望着谢峻。
谢峻低眉垂目:“自然有,那人不乏良朋与知交,就连我父亲也曾派人多方探访。只是没人敢去忤逆圣意,之后的几年,所有人都只能暗中找寻,却全都一无所获。后来先皇崩殂,太子也仍谨遵先皇遗命,继位后不准任何人提及与那人相关的事宜。久而久之,就……”
萧弋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小侯爷,你说的这位前辈,是王孙贵胄还是朝堂重臣?他与先皇的关系,是否并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他其实就是——”谢峻说到一半,又一次仓促又生硬地闭了嘴,似是恨不得把自个儿的上下唇一块儿拿线缝上。
谢峻没讲出来的内容,反倒堂而皇之地昭示着,这号人物大有来头。
萧弋静默记下了谢峻言语中透露的信息,识趣儿地没再多问,掩面低咳着退下身披的薄被,走到房门前,抬头望了望天色。
海天连一线,东方的远空中已露了红晕——就快日出了。
也正是在这时,外间远远地传来了号角鸣响,竖起耳朵来,还能够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雀跃声。
谢峻耳力倒也不俗,三步并作两步地也来到门口,与萧弋相视一笑。
二人心照不宣,都明白这代表着沈夜与萧肇已得胜归来。
萧弋本不愿承认,他心底很担心沈夜,所以才会大半宿都坐在门边,望着星月数时辰。如今得知沈夜大胜而归,他却又暗笑起自个儿的忧虑实属太多余。
沈夜那般天资纵横,定然运筹帷幄,教萧肇先来一招声东击西、再配一势调虎离山,将萧诰等人一网打尽、还趁其不备营救出了全部人质。
兵不血刃,上上策也。
须臾过后,就见萧诰和他的几名追随者,一个个灰头土脸、反捆着双手,被押解着经过了萧弋所在的小院前。
萧诰手下原也有些人马,但这些敖人追随萧诰,多少迫于无奈或淫威,沈夜一计四面楚歌,就让他们缴械投诚。
所以这会儿被绑缚的除了萧诰本人,便只剩他寥寥几个死忠。
谢峻瞧着萧诰那一脸万念俱灰,嗟叹“呜呼哀哉”,再一伸脖子,又冲远处睁大了眼。
只见萧诰被押解远去后,另有萧肇手下的数名敖人手足护送着几个中原装束的男子,也正不紧不慢地沿路行进。
这几人理应就是被沈夜解救出的朝廷使臣。
一众敖人对这队使臣中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表现得都异常尊敬。
萧弋漫不经心地从院子里向外看去,便瞅见了这年轻男子的半张侧脸。
此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白面凤目、容貌俊美,衣袍虽素雅、用料却精贵,举手投足间,还隐约透着股阴柔之气。
他与敖人手足谈笑自若,完全瞧不出曾为人质的困窘,听声音,却又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些。有一刻,他碰巧偏过头来,另外半边脸庞便也被萧弋纳入眼底。
却见此人右眼位置,戴着只黑底暗纹滚金边的眼罩,被遮住的眼睛似有残缺。
萧弋微一侧目,便将这人与《天机令》一书中的某一角色对上号。
而谢峻手上颠两把扇子,挽起个笑容,已走出院子与此人示好,并称呼此人为“靖谦”。
温让,字靖谦,从被没入宫中、遭了宫刑的叛臣温闳之子,一路做到了老皇帝的近身内侍,随老皇帝出入宫闱,在书中一度官至司礼监掌印,贵为大邺内廷十二监之首。
这一年早些时候,鸿胪寺少卿纪泱为替温将军幼子温铭报仇,曾与人同谋,在江夏清源山庄设下个死局。
当时沈夜便已料想,纪泱的那个共谋,正是温铭的胞兄,温让。
沈夜也在那时对纪泱道,便是这个常年住在深宫中的温让,欲借纪泱之手为幼弟复仇,也欲在事成之后置纪泱于死地。
关于温让的那只右眼,《天机令》书中只略微提及过一两句。
据悉,温让几年前到圣上寝宫中服侍时,一个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他见的人或物。为求活命,他当即狠下心来自戳一目,并对天起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圣上念在他年纪轻轻,多年来尽心尽力侍奉左右,从没出过岔子,便大发慈悲地没有杀他,仍将他留在身边伺候不说,对他狠绝待己的行为还大加欣赏,彻底把他当做了心腹。
皇恩浩荡,温让从此扶摇直上。近年来圣上执迷长生之术,十天半个月上不了一回朝,下面呈上来的许多折子,都是温让代批的。
温让这个角色,书中正面出场不多,却在全篇结尾“一枝独秀”。
书里大结局的部分写道,圣上病危,温让大权在握,扶植新帝登基,起初那几年,都是他这一介宦官把持朝政。
新君忌讳沈夜功高盖主,温让便建议新君扣押秦绯及秦家一众亲眷,而后赐予沈夜一杯鸩酒,让沈夜用自己的死来换取秦家人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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