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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渡,叶胜萍戴着帷帽缓缓走进茶楼。
茶楼老板认得他是熟客,朝他招呼,“还是原来那个茶室?”
叶胜萍低着头,缓缓摇头。
他提了几个人的名字,“我要他们隔壁的茶室。”
老板露出踌躇的表情来。
他知道叶胜萍提到的那几个是专门在桃叶渡的行骗的骗子,总是以“我有大盗叶胜萍的消息”为饵行骗,正好最近有几个外来的冤大头在找叶胜萍,动静很大,传得沸沸扬扬的,找上了这伙骗子,今天就在他的茶楼里约见。
茶楼老板是不知道叶胜萍的身份的,只以为是被骗了来找麻烦,可偏偏这伙骗子平日也经常来他这茶楼里商量事情,也算是熟客。
熟客要找熟客的茬,让老板颇有点为难。
“不用你透露他们在哪。”叶胜萍哂笑,“我知道他们在哪个茶室,你只要把那个茶室给我就行了。”
他手指向上指了一指,正对二楼某个茶室。
茶楼老板松了口气。
既然叶胜萍知道对方在哪个茶室,那就没什么了,消息不是他透露的,他只是正常地给熟客开了间茶室罢了,不算坏了规矩。
叶胜萍抬步朝楼上走去。
最近又有人来碎琼里找他的踪迹,叶胜萍不能说不习惯这种感觉,但和很多年前不太一样的是,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惯了,没有从前那种猫戏耗子的悠闲从容感,反而有点提心吊胆,不由得厌烦了起来。
他自己心里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为什么而发生,无非就是因为实力不再。
当年无所顾忌,谁都不放在眼里、肆无忌惮结仇的大盗叶胜萍,如今虎落平阳,连往日看不上的仇敌也可以找他的麻烦了。
叶胜萍最嚣张、最得意也最风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除非他能再一次结丹,重新成为丹成修士,自然也就不用再躲在这暗无天日的碎琼里,争方寸利禄。
但他知道,再也不可能了。
修士结丹本就困难,更何况是二次结丹,需要机缘和修为都达到巅峰,然而他因为那些陈年旧伤,早就比不上多年前刚结丹时的神完气足了,若无如回天丹那般的至宝灵药化解暗伤痼疾,永远也不可能结丹。
最重要的是,他已无法像很多年前那样肆无忌惮、勇往直前地拼一个可能了,他再也找不回那时的无法无天和无所畏惧。即使再不情愿承认,他也必须承认,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盗叶胜萍,现在心里满是畏惧,不止是对这个世界,更多的,是对一个人,那个一剑斩破他金丹的人。
每当他闭上眼睛,仿佛就会回到那个风雷交加的雨夜。
——在电闪雷鸣、风雨滂沱之外,比惊雷还震骇人心的一剑。
还有晦暗风雨里,在那一道电光雷声下冰冷如天生杀神的女修。
她生得很美,胜过叶胜萍从前见到的任何一个美人,但那一刻、那一眼,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究竟有多美貌,而是恐惧,极致的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胜过金丹破碎的痛楚,这么多年后混杂在一起,成为蚀骨的折磨。
每当体内的暗伤发作,都提醒着他,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冰冷无情的杀神,随时都能取他性命。
叶胜萍提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壶口袅袅倾斜的茶水晃了一下,在半空中拐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线,洒出一点在桌面上。
他伸手,轻轻把那点水渍抹去。
沈如晚——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十年来他想尽办法去消除对她的恐惧,试图向自己证明重新再来一次他一定能战胜她,但每一次回忆都成了加深心魔的稻草。
叶胜萍曾满怀恶意地揣度过沈如晚,从那一眼,他认定她一定是个从小被灌输杀戮观念的杀人机器,是宁听澜的一把刀,被半点不爱惜地使用,早晚有一天会死得比谁都惨——叶胜萍比谁都期待那一天。
但还没等他看到那一天,当他被从前不屑一顾的仇家追着碾着东奔西逃,不得不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进碎琼里的时候,沈如晚退隐了。
就那么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在她的名声达到前所未有的显赫高度时,一点也不留恋地退隐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她消失得那么突然,像天边骤然划过的流星,等到绝大多数人仰头去追逐她耀眼到刺眼的光芒时,她已消失。
叶胜萍恨沈如晚恨得天天希望她死无全尸,唯独不希望她就这么消失、被慢慢遗忘。
如果她不继续剑斩鬼神,那他这个被斩破金丹的又算什么?被无名之辈碾压的跳梁小丑吗?她就该一辈子待在修仙界,在腥风血雨里,让更多人感受他那一刻的恐惧。
“咚咚咚。”茶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叶胜萍警觉地抬头。
隔壁那伙瘪三的忽悠声还在继续,来找他的那群人则被忽悠得找不着北,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谁?”他粗着嗓子问。
门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叶道友,老板说这间茶室里的茶陈了,之前忘了换,叫我赶紧上来换成新茶。”
叶胜萍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是陈茶,微微松神。
他刚要抬头把那少女打发走,心里却猛然一颤——他从未对老板说过自己姓叶!
中计了,这是瓮中捉鳖。
叶胜萍脑中立时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细想,他直接破开窗户,一跃而下,却不料就在他跃出的那一刻,平地一道剑光猛然袭来,正盯准他破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执剑站在那,还有空朝他灿烂一笑,“叶胜萍前辈,多谢你配合。”
叶胜萍惊怒交加,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茶楼上,楚瑶光推开茶室的门,看着空空荡荡的茶室,没有一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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