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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过了学习紧张的一周,考完周六下午的数学统考,夏晓风终于等来了这个周末。
然而词典里有个“近乡情怯”,当自己真的要踏上回家的那趟地铁,他才发现自己心如擂鼓,脑子里已经开始东想西想了。
今天不回健强花园,母亲叫他去锦绣村的外婆家,舅舅一家也在——他最爱吃舅舅做的油焖大虾。
出了地铁,一切景物扑面而来,直立通天丶开枝散叶的老树,一条条新刷了漆的共享单车道,凹凸不平的灰砖头路,一处死寂多年丶表面漂满绿色藻类的人工假水,卖着香菇肥牛和一根葱的小卖部,砖瓦松动丶布满落叶的烂尾老房,两只嗷嗷直叫正在□□的野猫,硕大的丶土黄色的丶挂在树上的菠萝蜜……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不过是孩子气地与家中“恩断义绝”了几个月,自己到底哪儿来的勇气,觉得自己真的与此处“再无瓜葛”了呢?
每一株树,每一根草,每一朵花,每一滴雨水,每一缕阳光,都浸染着儿童的回忆——那如海浪般的愧疚和思念扑面而来,家人曾是他最重要的部分,也是他为之学习努力的动力。
夏晓风想:
我怎麽就这麽胆大包天呢?
“阿婆,我回来了。”夏晓风一如往常地在楼下喊了一句。
“哎——”外婆也很快回应了。
打开门,是满屋子油焖大虾的香气,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声和嘶嘶啦啦的炒菜声混在一起,成了舅舅手底下的交响乐;饭厅的灯换成了长条形,敞亮极了,舅母和母亲来来往往地将饭菜端上桌;唯有个还在东北当兵的表姐,剃了短短的头发,正通过手机跟外婆外公聊着天。
而夏晓风一关门,一转头就对上了父亲的目光。
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中莫名其妙开始紧张起来。
“箱子放阳台吧。”夏康说。
“嗯。”夏晓风把鞋子摆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进屋洗了手。
他跟周围一圈人都打了声招呼,然後故意避开父亲的座位,去外公旁边,问他有没有好一点。
外公还是那个外公,白发稀疏,身材瘦小,脖子有点前倾,胸膛总是挺不起来;他的胳膊上都是平日里透析扎出的伤口,青青紫紫,缀在老人斑旁,像一片品种复杂的花田。
外公正握着手机,听着表姐插科打诨,他说话声音不大——倒不如说他没什麽力气说话,所以笑笑也只能发出气音。
“阿公,”夏晓风说,“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听到夏晓风叫他,这个老人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慢慢转过了头。
他就像一个树懒,需要点儿时间变化表情。夏晓风看见外公的眼睛变得清亮,那沟壑一般的皱纹舒展开了,一脉相承的家族塌鼻子向两边扯去,参差不齐的牙齿露出。
他就像一个刚被逮进局里的犯人,缩着脖子和胸膛,如一枚雪花落地般丶轻轻地点着头:
“好点,好点啦。”
外婆是个开心果,平生最爱三件事,第一是去楼下打牌打麻将,第二是捣鼓她那些花花草草,第三就是模仿她多病的丈夫。
“好点,好点啦,”外婆笑嘻嘻地模仿着外公,拍了一下他的背,“把肩膀撑开,不要坐着坐着又缩回去了。”
外公的腰直了些——但还是弯曲着的,他只是向前抻了抻脖子,显得正经又滑稽。
“回来地铁多人吗?”外婆问。
“不多,还好,”夏晓风说,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外公身上,“以後不用住院了?”
“不用啦,再住他也不愿意了,”外婆笑着说,她将电视的声音调低了一点,“就是半夜老是‘哎呀——哎呀——’叫,太大声,把我都吵醒了。”
“有吃药吗?”夏晓风问。
“有吃药也是这样的了,这免疫力的问题,得一段时间才好。”母亲过来了,她在衣服下摆处擦了擦湿哒哒的手——明明以前她总说自己不要这样做。
“准备洗手吃饭了。”柳慧静对夏晓风说。
“嗯。”夏晓风说。
他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父亲夏康一眼,父亲来锦绣村,总是坐在茶几前,为大家泡几杯浓茶,然後又掏出他用了许多年的苹果5,“孜孜不倦”地看着那小网站里的修仙小说。
夏康依旧如常,盯着他的小说看个不停,面上依旧没什麽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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