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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城夜
天海城下,昨夜与易萧亭拜别了的孙尘今日仍旧一夜无眠,他总觉得这次的行动过于仓促,变数太多以至于他的心神始终无法安宁下来。他的预感总是准得可怕,上次他如此心神不宁还是苏晔设计抓捕他们易家军的时候。
孙尘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地在闭目养神,好几次阿祺阿礼兄弟二人的脸都会在他思考之後的行动时,没有缘由地浮现出来。孙尘被打断了几次之後,索性起身,在帐中不安地踱步。大帐内原本是吴风的床榻,为了表示礼遇也被易萧亭安排给了阿礼。孙尘见他亦未睡甚至连衣服也没有换下,还是穿着白日的那件袍子,正在百无聊赖地挑着烛芯,却并不剪去。
孙尘见状便径直走到他的床榻旁,毫不顾忌地坐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惊扰,孙尘能明显地赶到在自己靠近的时候,阿礼也在不断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又向後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你自幼体弱,就更需多加修养。眼下已是亥时诸气运行主疏通,你既知医理,又怎麽会不明白?”
阿礼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幽幽地看向孙尘说道:“阿兄不在身边,我实在是睡不着。”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阿兄哄你入睡吗?”
“可只有他在我身侧在我目力所及的地方的时候,我才能感到安心。”阿礼惨然的一笑让孙尘仿佛被无数的细刺同时扎入胸口,孙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幼弟,曾几何时亲眼见识到了战场残酷血腥的幼弟,也是带着这副悲怆的表情扑到在自己怀里。
可彼时流火之乱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时候,即使同在易家军中他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去宽慰自己才刚到治学之年,就不得不来到军营的幼弟。毕竟他已经看到的太多,早已对这些生死之事麻木不仁。
可未曾想那却成了他见到幼弟的最後一面。
孙尘明白同样遭遇了家庭变故又亲眼目睹了云浮城中血流成河惨状的阿礼,饶是已然过了弱冠之年,但只怕也不会比当年的幼弟好到哪里去。孙尘长叹一声,想说些安慰阿礼的话,可他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字都仿佛变成了千斤重的碎石,填满了他的唇齿。
在死亡面前任何的话语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只是提及逝去之人的名字,都会让他们的心再一次被凌迟。孙尘顿了顿,有意转移话题问道:“那日我看你阿兄的剑法稳重又不失锋利,可以说是攻守兼备无懈可击。不知他是师从何人这等好本事?我习剑多年自认也算是见识过各门各派的招式,却还是看不出他的这些招式是何派别。”
“是父亲看阿兄自幼爱耍这些刀枪棍棒的,又怕他不注意伤了自己,便在城里随意找了个会些剑法的师傅来家里教授他剑法。那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剑法,孙将军没认出来也是自然。”
孙尘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兄长的剑法虽说漏洞百出,但是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出招收势干净利落,绝非是普通的市井所能教授的剑法。”
阿礼闻言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仿佛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孙尘本想上前帮阿礼顺气,却被阿礼用手挡下,那双因咳嗽而变得水雾朦胧的灰色双眉也一直警惕地盯着孙尘。
孙尘无法只得先为阿礼倒碗茶来。当他回身之时,只见阿礼正将一个龟形药壶从腰间的荷包中取下,往口中仿佛吃茶般倒了不知多少粒药丸,才逐渐镇定下来。
阿礼还在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手中一掌大小的精致药瓶被他紧捏在手中,以至于阿礼的手掌上已是那只龟形药瓶上的刻纹。因此阿礼也并未发觉孙尘的神色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已是变了数遍。但很快孙尘便恢复了正常,端着那碗茶又重新回到了阿礼身侧。
这次孙尘很细心地与阿礼保持着距离,但他的眼神却从未从阿礼的腰间离开。
“阿礼,你的这个荷包和药瓶看着都有些旧了,不像是你用的倒像是你父母用的。”孙尘将茶盏放下,开玩笑似的说道。
阿礼将荷包与药瓶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双眼逐渐蒙上一层忧郁说道:“我自幼体弱,药不离口,这两个物件是母亲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是吗,那你可得好好保管才是。明日一早还要继续同钱将军去城下叫阵,你既服了药,便早些休息吧。”孙尘此番听完阿礼的说辞,并未流露出先前的怜悯之色,反倒低头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起身准备离开。
阿礼虽感到愈发难受,倒也礼节性地起身相送。可还未等他跟上孙尘,孙尘猛地一转身,同时一抹寒光向身後根本来不及躲闪也无力躲闪的阿礼掷去,瞬间阿礼的右手便被一枚柳叶镖穿透,钉在了身後的木柱上。
阿礼吃痛,甚至还来不及惊呼,孙尘便已经扣住了阿礼的脖颈,从孙尘眼中溢出的那份难以遏制的愤恨,刺得阿礼的眼睛生疼。孙尘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若不是你有这双灰色的眼睛,我方才就已经将你一击毙命了。无论是这个金丝线制成的荷包,还是这个龟纹紫釉药瓶,都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拥有的东西,这是海国王室才能使用的东西。
单就这个用金丝线织成的莲花纹荷包,举海国的能工巧匠一年也只能织成数十尺,其中还有一大部分要赠与镐国丶烬国以及沧浪国的国君,留给海国王室的每年也不足一二十尺,即使是皇储,也以得此赏赐为至高无上的荣耀。试问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荷包?”
“孙丶孙将军在说什麽,这个荷包确实是我的家人留给我的遗物,至于其从何处而来又有何珍贵之处,我并未在海国生活过并不清楚。”
“是吗?”孙尘一把扯下阿礼腰间的荷包,阿礼也急切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夺回,却被孙尘单手折断,阿礼疼得无以复加额上沁出了一层层的汗珠,可他却仍旧紧咬着牙关,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
“还给你?该是你还给我们才是!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这是五皇储.......”孙尘一语未毕,突然感觉自己眼前逐渐模糊,就连站稳的力气也丧失殆尽。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望着灰暗的帷帐顶,难以理解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麽,他的意识分明还是清晰的,可他无力催动体内的真气,就连一根手指也难以活动。
然而另一边李长吟的处境也不甚乐观。他脖颈上鲜红的指印显示着方才孙尘几乎就差一点就能把他掐死的事实。左手被废,右手又无力挣脱柳叶镖的束缚。可此刻李长吟仿佛感受不到这些伤害所带来的的巨大痛处,毫无血色的脸上唯有一双灰色的双眸一刻不离地紧盯着孙尘手中的荷包,右手手掌哪怕已经丧失了知觉李长吟仍在企图利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从束缚中挣脱出来,将那个荷包抓入手中。
北沧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天海城下的军营中,掀开中军营帐之时,看到的便是这幅令他瞠目结舌的画面。由于李长吟一直在试图挣脱柳叶镖的束缚,他的那处伤口不断有血迹从中流出。北沧一个疾步来到李长吟身前,点了他右手的几处大穴及时止了血,将柳叶镖从李长吟的手掌中拔出。
而李长吟仿佛不知疼痛般,未哼一声,只是径直地将孙尘帐中的荷包又一次紧紧地握在手中,北沧眼看着那荷包被李长吟掌中的鲜血洇湿,急切地询问起李长吟这里的情况。直到此刻失魂落魄的李长吟才回魂般地发现北沧的到来,以及双臂仿佛被万箭穿透的疼痛。
被疼痛折磨的李长吟无力地靠在身後的木柱上缓缓滑落,北沧见状急忙将荷包中的几枚药瓶悉数倒出,将粉色药瓶中的几粒丹药喂李长吟服下,又为李长吟输了些内力,那丹药很快便发挥了作用,李长吟感觉双臂的疼痛稍有缓解,北沧借着药力将李长吟被错骨的左臂复位。
过了半晌,终于有力气说话的李长吟才急着问北沧:“易萧亭他们怎麽样了?”
“易萧亭以及吴风丶郑临三人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一同将自己体内的内核引爆,在场的衆将几乎无人生还,三位将军也是多亏了及时赶到的袁中才险象环生,眼下他们应该已经带着镇海军上了南山寺。不过溪风为了驱散那三人引爆内核所産生的强大破坏力,几乎耗尽了自己家的全部内力,此刻他和袁中都在地下室中休息,尹洪湛在照顾他们。”
寥寥数语,李长吟虽不曾了解引爆自身内力会造成多大的威力,但也感受那是何等九死一生的场面,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北沧轻叹了一声,随後又皱眉问道:“别说我了,你这里又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会把自己弄得这麽狼狈?”
李长吟扯了扯嘴角,缓缓说道:“整座军营里的人,都中了我用暮嫣香加落日花花蕊混合而成的毒,即使是强壮如钱影,也得至少五日才能醒过来。可自你们走後孙尘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营帐,所以逃过了一劫,所以我只得在今夜将随身的暮嫣香放入这帐中的烛火中燃烧。可没想到他竟然突然闯了进来,还将我钉在了柱子上,逼迫我说出我这个荷包和青釉药瓶的来历。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因为暮嫣香的毒性发作,瘫倒在地了。”
“这两个东西有什麽来历,能让他对你至此?他认出你的身份了?”
“没有,他没有认出我的身份。只是说这两个物件,似乎与海国王室,尤其是五皇储有关。”
语毕,李长吟又一次细细端详起了这个荷包,摩挲着这上面的纹路,喃喃说道:“母亲一共只留下了三个东西,一个是这个荷包,一个是这荷包里的药瓶,还有就是母亲的双头环刃。我对母亲的记忆很少,可这些记忆却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之一,所以任何和母亲有关的物件,我都会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北沧似乎还想说什麽,但是看到李长吟此刻悲戚的神情,也都咽了下去。北沧帮李长吟处理好伤口之後,已是後半夜,他将这里的情况飞鸽传书给天海城中的人之後,将李长吟扶上马背,旋即拍马向李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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