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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夭垂眸看青云一眼,含笑道:“小家伙,看来还认识我。”
那一声剑鸣之后,整个歌月台仿佛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站在明月前提着青云的谢夭。
李长安睁大眼睛看他,瞪得眼眶都有点发酸,看月光下的他的剪影。
谢白衣,到底是不是你?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自己跟着宋明赫来到千金台,在千金台受了点委屈,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站在歌月楼里,看着台上众人为了博美人一笑而比试斗法。
谢白衣也是像这样,在歌月楼楼顶放了一招,接着一转手腕悠悠收了青云,纵身下来,在满天花雨里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抓着他手腕,笑道:“不在这破地方待了。”
“我们回家。”
平生意(六)
青云的剑鸣席卷过千金台,声音消散过后,到极远的地方便剩下人耳察觉不到的微小振动,那是一种凛冽又潇洒的剑意。
所有因为找不到谢夭而在外游荡的死士,身形都是一顿,继而朝歌月楼飞奔而去。
等杂乱的脚步声渐歇后,平静无波的池塘里同时冒出两颗脑袋,褚裕深吸一大口气,道:“走了么?”
这时一个黑影又从旁边窜来,关子轩眉头一皱,立刻往前一点把褚裕挡在自己身后,见那东西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走了。”
褚裕泡在水里,看着关子轩湿漉漉的后背,忽然看愣了。和谢夭把他挡在身后的感觉还不太一样,他知道谢夭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全一切,但关子轩不是,关子轩也不过是个少年人,是个还没出师的弟子而已。
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褚裕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关子轩,你大我几岁?”
关子轩回头笑道:“两岁,褚兄。”
褚裕偏过头“哦”了一声,又凝眸看向那些怪物去的方向,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从池塘里跳出来,道:“不好!我知道他们要去找谁了!”
关子轩匆匆跟上他,道:“谁?”
褚裕道:“我家谷主!他们就是冲他来的!”
另一边,江问鹤在那小园里静坐养神了半晌,面前那株红枫树忽然无风自动起来,树叶沙沙作响,江问鹤听着那声音,猛然睁眼,心道到底是谁的剑气能传这么远?
莫名地,抬头往那歌月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人人影憧憧,立刻明白了什么,当即往歌月楼赶去。
歌月楼上,青云在谢夭手里爆发出了与李长安完全不同的剑意,若说李长安的剑意为寒霜,谢夭的剑意则为清风,凌冽清爽,杀人于无形之中。
但见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楼下也早已乱起来,最后一剑使完,青云墨绿的穗子在空中飘荡,谢夭又不舍地垂眸一一看过剑身。
这柄剑每一处地方他都很熟。
风从高空呼啸而过,数十年前尘旧事,数十载江湖风流。
谢白衣和青云的故事,当从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从剑心冢犄角旮旯的岩壁上拔出那柄无人在意的废剑开始,老庄主劝他换一把,谢白衣朗声笑:“我看上它了,它就是好剑。”
之后刻后山摩崖石刻,武林会战无尘子,创无上剑法,一人一剑相伴数载,踽踽独行,一步步走向剑道之巅。
之前谢白衣跟青云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既然认了我,也要认他。”七年一晃而过,青云再一次握于他手。
谢白衣却笑道:“从此之后,不必认我。”
青云震颤一下,又是一阵悲愤的剑鸣,在场那么多人,那么多江湖大侠,没有任何人见过一柄剑可以爆发出这样的威力,也不曾听过剑的悲鸣。
“日后李长安便是你唯一的主人,听见了么?”谢白衣笑笑,又一顿,慢慢道:“青云,多谢你。”
其实谢白衣是想在李长安出师之后,正式地把青云传给他的,但是如今没有那个机会,也只能如此了。
那一句温声道谢之后,青云的穗子垂落下来,微微震颤一下,隐隐有从他手上弹开之意,像是应答。
谢夭微微一笑,拔出屋顶上的桃花枝,受伤的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拎着两柄剑,纵身施展轻功下来,穿过乱局,正站在李长安身边,递出青云,道:“多谢你的剑。”
李长安仍怔愣着看他,见谢夭疑惑看向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了剑,只碰上瞬间便觉得不对,剑柄温热,挥舞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世人都道顶尖的剑客当有一把只属于自己的,旁人都用不了的剑,李长安剑术如此高超,青云自然也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只有他能用的剑。
殊不知这俩更像搭伙过日子的关系,李长安从心底里觉得这是谢白衣的剑,他代为保管;青云对李长安则更像长辈对晚辈,是容许他使用,而不是认主。
因着谢白衣的关系,这一人一剑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竟然也走到了当年谢白衣的境界。
但此时此刻却完全不一样了,李长安感觉到的不是允许,而是一种完全的臣服。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清凉的内劲从青云剑上而来,一路通过手腕手臂,钻进自己胸口,与此同时,他仿佛看见了山外大阵的世代剑灵,剑心冢千年烈火,青竹林的万古长青。
明明身处千金台,他却觉得自己灵魂游荡于归云山庄之上,无数前辈朝他走来,耳边尽是谆谆教诲。
修身立命斩妖除魔八个大字,沉甸甸打在他心口。
这便是归云山庄百年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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