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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您从此不能够再剪发。您应当已经知晓使命,从身体发肤到心灵都不再属于自己,而要献给‘那位’。
“第二,您不能再穿鞋,不可接触神庙之外的地面,鞋和灰尘都是肮脏的,而您是圣洁的;如果需要行动,会有侍从帮助。
“第三,您的每字每句都是珍贵的圣言,代表着神明的旨意,不可随意与他人交谈,包括我们这些下人、和神庙之外的凡人;若非必要,教廷之中您仅需与大祭司大人、主教大人对话即可。
“第四,您每个周二和周五的清晨需要进入圣域穹殿聆听信徒的祷词,并且接受他们对您的朝觐;每周日则要在大祭司和主教的陪伴下参拜至高祭坛。”
……
男孩坐在床边安静而认真地听着,清透的阳光透过窗柩涂抹在他细白的小腿上。
这是他来到中央神庙的第二日清晨,尚未完全从舟车劳顿的疲倦中恢复,一位自称圣侍嬷嬷的老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老妇人念念叨叨讲了十余条,似乎很清楚这个年纪孩子的专注和耐心有限,并未强求楚惟全部记下。
反正,未来的许多年中这些将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需要重复千千万万遍的事。不会忘记的。
她始终双手相叠于腹前,低着头,保持着万分恭敬的姿态。
楚惟想起楚家的那些佣人,尽管他们在他面前同样保持礼节,对他有“小少爷”的敬称,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真心疼爱、甚至是尊重过他。
教廷里的人们,对自己,或者说对名为圣子、实为祭品的存在,又抱着怎样的真实态度呢?
见小孩从专注逐渐走向发呆的状态,老人清楚今天到这儿就已足够:“今后由我负责殿下的日常起居,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吩咐我就是。”
圣侍嬷嬷有一张苍老到看不出年龄的脸,恐怕已经有一百五十岁了。但她口齿清晰,思维敏捷,行动也不缓慢,态度专业,难怪能被选来照料尊贵的圣子殿下。
楚惟回过神:“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老人对这一疑问早有所料:“神庙的人们都叫我大嬷嬷,当然,您也可以为我起一个您喜欢的名字。”
小孩轻轻摇了摇头。他对此并无偏好。
“我就住在您隔壁的小间。”老人微笑,“您其实不必直接唤我,摇一摇铃,我就能听见了。”
楚惟这才注意到床头放着一盏金色的、花蕾形状的铃铛。
圣侍嬷嬷的上臂箍了一圈链条形状的东西,看起来和铃铛是同一材料制成。
楚惟皱起眉。
他曾经听说过,有些富贵人家为了让仆从听话,也会使用类似的、一分为二的器具,通过某种介质连同这两个器具,当主人启动其中一边,另一边就会立即化作电流鞭笞奴仆,确保奴仆们能够及时察觉到主人的需求。
有残忍的主人会在仆役赶过来之前持续释放电流催促,那疼痛不至于致死,却更是折磨得人痛不欲生,还没有解除的办法。
难道被全菲亚兰视为光辉圣地、至灵之所的中央教廷,也会使用如此狠毒和肮脏的手段吗?
圣侍嬷嬷没有察觉小圣子眸中流露出的、为他人痛苦而痛苦的怜悯,但她仍对这位新来的殿下颇有好感。
不仅因为他容貌端丽,清雅如一株雪莲,更因为他的沉静。
要知道,她已经服侍过好几任圣子了,刚来到神庙时无一例外哭天抢地,要回家、不想死、或者现在就要去死,对所有侍从抗拒到拳打脚踢,留几个带血的牙印也不是没有过。
唯有眼前这个不同,他温和、平静而疏离,对成为圣子这件事接受得过于淡然了,淡然到好像从很久之前就不对活下去抱有希望。
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丧失生的念头?
还真是让人心疼的小家伙。
进入神庙,圣子的生命随之进入倒计时,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铁律。
她能做的,也只有让他在神庙的这些年过得遂心一些,哪怕只是吃的饭菜合口味,穿的衣裳更合身。
楚惟沉默,圣侍嬷嬷主动道:“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
“我想知道您的名字。”男孩说。
老妪一怔。
她在神庙百年,可以说是资历最老的人之一,从一开始只能在圣堂外围扫扫地、浇浇花,到后来接下照料圣子的重任,上到祭司与主教,下到修女和学徒,她是所有人口中的大嬷嬷,是教廷的侍女之长。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自己」了。
在大嬷嬷和侍女长之外,「她」,又是谁?
老人有些不自在,讲话都结巴起来:“这、这……其实没有必要,殿下……”
“我想知道您的本名。”看起来温顺得像个小羊羔的孩子仰脸看着她,在这件事上意外得坚持,“请您告诉我吧。”
圣子的要求是不能被拒绝的。老妪慢慢舒了口气:“……金果。”
“我记住了。”小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金果嬷嬷,我会呼唤您的名字。”
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有人喊过她的真名,或者说现在的神庙中根本没有人知晓、或者感兴趣过她叫什么,连她自己都快要在漫长的岁月中遗忘。
此刻,这个名字久违地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唤出,她好像回到了十七岁,仍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少女,头戴一方素色布巾,挎着编织精巧的果篮,红莓的香气随着粗布裙摆的飘动弥漫在空气中。
她去湖边找弟弟,她的小弟弟八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见她就笑,使劲儿挥着手:“金果儿,金果儿!姊姊,我在这里呀!”
第二天,他和大半个村庄一同死在了魔龙的肆虐下。
岁月弹指间书页一样翻过,她乘着风霜哗啦啦来到百年后,和停滞记忆中同样八岁的男孩看向她,等待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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