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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双眼,却没能阻止那股挫败感在此刻席卷他全身。他现在只想要卢卡斯来到他身边,用强健的双臂抱住他,可他开不了口去请求卢卡斯这麽做。他应该更强大些。他不该像现在这样需要卢卡斯。格雷格曾说黏人是埃利奥特最让人扫兴的地方之一,对此埃利奥特也认同。
于是他咬住脸颊内侧,双手握拳放在台面上,等待这阵无力感过去。
***
卢卡斯在厨房那头看着埃利奥特,看得越久,就越不喜欢埃利奥特刚才说的话。埃利奥特要放弃胡里奥?埃利奥特?当初就为了给胡里奥找份工作,这个天真丶满怀希望的蠢货都能放下自尊来求卢卡斯。卢卡斯从没把埃利奥特当成那种碰上难事只会摊手放弃的类型。可话说回来,他当初不就是那样轻易放弃了自己作为律师的优渥生活?他抛下了一切,重新开始。这麽看来他要放弃胡里奥一样简单,毫无疑问,放弃卢卡斯也是如此。
“是他告诉你,说他为了钱才做了那事吗?”卢卡斯尖锐地问。
“没有,”埃利奥特叹息道,“他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
“你为什麽不信他?”
这样明摆着问出来简直太蠢了,因为卢卡斯其实也不太信。可卢卡斯知道自己是个愤世嫉俗的混蛋。按理说埃利奥特应该比他好得多,他应该是对人抱有信任的,可恶。
埃利奥特伸手抓了抓头,把头发抓得乱成一堆,像到处支棱着的稻草。“听着,我懂。你对那孩子的遭遇有所共鸣,我很抱歉一开始把你扯进来。可我每天上班都跟这种人打交道,再犯率高到让人不敢相信。”
这种人?卢卡斯眯起眼。站在台面前的埃利奥特突然显得特别高大,让卢卡斯觉得坐着不太舒服,于是他拿起盘子,走过去放进水槽,然後转过身,屁股靠在水槽边,双臂交叠环在胸前。“哪种人?犯人?”
埃利奥特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反驳,随即制止了自己,皱起眉说:“别这样。”
“哪样?”
“别扯上你自己。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
“真的吗?”他挑眉,适应了两人的位置,好像准备好看一场戏。“我不正好是那种累犯几率高的人?要不是因为这,我会连着好几年都让保释官看着我往小杯子里撒尿吗?”
埃利奥特翻个白眼。“你没那麽没出息。你又不是胡里奥那样冲动的小孩。”
“你还是不明白,对吧?”卢卡斯咬牙道。“曾经我也跟你的委托人一样,那时你若是见了我,恐怕都不会多看一眼。你会把我扔到一边自生自灭,就像你现在对胡里奥做的一样。”
埃利奥特绝望地摊手。“你他妈到底想说什麽?你的过去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你又不是胡里奥!”
“我以前就是胡里奥!”卢卡斯爆发道。“操!我现在也和他一样!”
“不,你不是!别耍横了!”
“就因为戳穿了你这个僞君子的表象,我就成耍横了?”卢卡斯讥讽道。
埃利奥特猛地闭上嘴。他紧紧咬着牙,用力得卢卡斯觉得在五英尺开外都能听见他的磨牙声。卢卡斯的手指动了动,想要伸手抚上埃利奥特没刮胡子的下巴,在後者伤到自己之前放松那里紧张的肌肉,却又莫名犹豫。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埃利奥特不是同一战线的人。也许从来都不是。他将手紧握成拳,抵着自己大腿边。
“听着,”埃利奥特声音紧绷,因克制而颤抖,“今天太累了……我们俩都是,我明白。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觉得争论是件很糟的事——”
卢卡斯身体後仰,抓住台面,用力得上臂肌肉都开始抽动。“别这样,”他轻声道,“别跟我打年龄牌。”
“没有什麽牌,卢卡斯。”埃利奥特听来如此疲惫,卢卡斯有些想就这样放弃争执,可他说不出求和的话。埃利奥特条理清晰的说话方式,还有他的身体语言,都在尖叫着“我在通情达理地和你沟通”,这在某种程度上激怒了卢卡斯。“我比你年长,有时我对于‘可接受的行为’会有和你不同的理解。”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在让你丢脸是吗,史密斯先生?”
埃利奥特翻了个白眼。“除非你故意那麽做,比如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对那个可怜的女服务员,不然我不会觉得丢脸。”
“那你的老夥计格雷格呢?你可是迫不及待想让他知道我不止是个修车的。他要是知道你跟一个修车的睡了,你是不是会觉得丢人?”
“完全不会,”埃利奥特因为愤怒而紧抿双唇,挤出回答,“你才是那个想尽办法指出我们俩之间区别的人。”
卢卡斯双臂大张,像在邀请埃利奥特对他开上一枪。“只是确认一下你的看法,哥们儿。你也知道了我的看法。承认吧,在你内心深处,你永远把我和胡里奥这样的人当成低你一等的存在。”
“天哪,看在上帝的份上!”埃利奥特恼怒地举手投降。“你尽管曲解我说的每句话吧,我无所谓了。”
“太像个律师,让你受不了了?”卢卡斯恶劣地说。
“真不知我是做了什麽才……”埃利奥特无助地止住话头。不过他看起来却并不无助。他看起来恼怒丶丧气却又高不可攀。不管怎样,不是卢卡斯攀得上的,而且——天杀的——就算他头发蓬乱丶下巴胡子拉碴,眼里也满是暗沉的怒意,看起来还是性感得不行。可看他用那种分毫不乱又高傲的语调咬着牙说话的样子,又是那样高高在上,让卢卡斯心头火起。
“没什麽,”他低吼,“你什麽也没做。对于你的委托人,你显然也什麽都没做。只是坐在你的王位上对可怜的人们宣判。你先让胡里奥相信你站在他那边,然後发现情况不对你又马上转身逃脱。对你在肯塔基的家人是这样,对和格雷格一起的上等生活也是这样。承认吧,埃利奥特,你就是爱逃跑。”
“老天,是不是我喝多了?”埃利奥特目瞪口呆。“你能听见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听得清楚着呢,老男人。”卢卡斯强压怒火道。
埃利奥特後退一步。卢卡斯看着对方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的样子,觉得自己也浑身被羞愧充斥。他咽不下喉头泛起的恶心,也不知道让他恶心的到底是埃利奥特还是他自己。可他不该这样说埃利奥特。埃利奥特不该被卢卡斯这种恶毒的人有意攻击软肋。卢卡斯一开始就该知道他们俩没有未来。他自欺欺人这麽久,并不是埃利奥特的错。
如果他像往常一样,上完床没等被窝变冷就删掉手机号码走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到底为什麽在这人身边待了这麽久,把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当成消遣?
他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嘶哑道:“对不起。”
“没关系。”埃利奥特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放松双肩,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我们都该睡一会儿。可以等明早我们都更冷静的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
“不必了。”卢卡斯摇头道。他从台面边直起身,伸手抓了抓头发。心口某处传来阵阵刺痛,像是阵发性饥饿,也像是身体在警告他就要呕吐,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只想走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远离那双受伤的黑眼睛。“我是说,很抱歉这场闹剧持续了这麽久。我没资格对你工作中做的任何事发表意见。”
“你有——”
“埃利奥特,”他疲惫地打断,埃利奥特闻言马上闭了嘴,“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认真的关系,而这事很好地提醒了我们为什麽,就是这样。没造成伤害,就不算违规。我得走了。”
埃利奥特没回答。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埃利奥特一路跟着卢卡斯找到鞋袜,又看着卢卡斯从衣柜里取出原本挨在埃利奥特的博柏利大衣边的外套。他双臂环胸,默不作声地看着卢卡斯像个傻子一样翻找钥匙。
随着这尴尬的时刻不断延续,卢卡斯的不安和愤恨也在增长。
“我觉得你这样是个错误。”埃利奥特再次尝试开口。那道嗓音中蕴含的痛苦几乎让卢卡斯停下脚步,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走下去。再看着他只会让卢卡斯胸中疼痛更甚。
“没有,”卢卡斯系好鞋带,戴上头盔道,“我是在避免咱俩继续错下去。没事的,埃利奥特。我们都在彼此凑合,仅此而已。”
卢卡斯出了门,走进雨中。
在他身後,埃利奥特轻轻关上门,声音小到卢卡斯几乎听不到门锁合上。不过他感觉到了。那声音像核爆一样在他心中不断回荡。
雅马哈摩托发动时带起一阵低声轰鸣,仿佛回应着卢卡斯爆发的情绪发出的咆哮。他骑车驶上雨後湿滑的街道,内心感激这场雨,还有四下黑沉的寒意,因为它们让他的愤怒和反抗有了对象,不用只想着那个刚被他抛下的美丽却受伤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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