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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从小到大,上清还是第一次这般与多宝疾言厉色,他冷不丁这一下,把多宝吓了一哆嗦。
青年擡起头,怔怔地看过来,眼泪含在眼圈儿里,都不敢往下掉了。
形容可怜。
上清努力板住脸,叫自己想了想前几世多宝凄惨死去的场景,觉得心肠再度硬起来了,才沉声道,“那你觉得,师父该不该生气?”
多宝重又低下头去,小小声儿地道,“应该……”
上清叹口气,“上次你犯险,你二伯是怎麽说你的,你还记得吧,给师父复述一遍。”
虽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上清知道,他徒弟记性没那麽差,字字句句,应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一听要复述二伯训斥自己的话,多宝脸登时涨得通红,耳朵都羞红了,他擡起头偷偷看了上清一眼,却见师父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幽深且坚决。
他的心陡然沉下去:完了,师父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多宝不自觉地伸手抓了一下袍子,心里又羞又难过,鼻子酸酸的,眼里又涌上许多泪水,却不敢哭,也不敢再迟疑,磕磕巴巴说了几句,就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上清在上首坐着,铁石着心肠,根本不为所动,冷着脸,就那麽看着徒弟一边哭,一边把自己曾经受过的训斥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回。
多宝并不敢作弊,他师父有的是法子知道他二伯到底说了什麽,没说什麽。
等说完了,多宝羞愧难当,只觉得自己脑袋有千斤沉,根本擡不起来,眼泪一串串地从他眼睛里流出来,还没滑下脸颊,就落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不一会儿,那些透明的水晶,就汇聚成了一汪浅水湖。
上清长长地叹口气,“那你说,你二伯此番训斥,有没有冤枉你?”
多宝贝齿咬了咬鲜红的嘴唇,到底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没有。”
上清继续问,“你二伯叫你爱惜自己,不可莽撞冲动,自伤己身,这话对不对?”
多宝手指搅着两侧衣衫,喃喃地道,“对。”
上清“啪”地又一拍桌案,厉声喝道,“那你为什麽不听!”
多宝给这第二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擡起头来,呆呆地看着上清,脸色煞白一片,半晌失了言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那些晦暗脏污的念头,如何能说给师父听呢?
跟师父说,他爱慕师父,情难自禁,日夜奢望想与师父神魂交融吗?
跟师父说,他因为自己这颗污浊不堪的心,早就不顾惜这条性命了吗?
跟师父说,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以时刻为师父去死吗?
他不敢,也不能……
上清看着徒儿惨白的脸色,心疼到在袍袖里攥紧了拳头,圆润的指甲克破了手心,流出温热的血。
可是他不能心软。
他忽然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抱着多宝的遗骸,跪在空荡苍茫的天地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直到再也哭不出来。
哭有什麽用呢。
每一次,多宝在给了他全部的爱後,都选择头也不回地去死,留下他自己,独自面对这个空荡荡的,冰冷又残酷的世界。
没有人珍惜心疼他的眼泪。
多宝也不再心疼他,不再用温柔的爱来抚慰他。
他死了。
死去的他看不到被孤单单留下的爱侣有多难过,多伤心。
多宝才是心肠最狠丶最硬的小孩儿。
坏小孩儿。
坏孩子就是要吃点教训。
上清稍微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多宝,你自己说,长辈训诫的话,你都记在心里,道理你也都懂,你也并不是冲动无脑的性子,那这次突破结界,贸然出手,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多宝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面庞缓缓落下,他慢慢俯下身去,双手伏地,以头相抵,“徒儿认罚……”
他没法说出心事,他愿意挨罚。
师父如珠似宝地疼他,他不该这样叫师父担惊受怕。
上清看着多宝伏在地上,依旧挺直的脊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口发闷。
俗称,气得肝疼。
他不明白,为什麽多宝这般倔强。
又到底是为了什麽,如此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做一回事?
那无缘无故而来的自卑,又是因何而起?
只可惜,他如今修为受损,再听不得旁人心音,如若不然,他定要日日倾听,多宝心里想的每一个字,哪怕是梦话,都别想逃过他的监视!
他气得浑身哆嗦,慢慢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声音嘶哑至极,“那你想师父如何罚你?”
多宝跪伏在地,听到师父问询,不由得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从小到大,师父就没罚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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