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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奶奶走出于乔房间,陈父在走廊里截住她,说自己今天晚上要见一个人,要谈事情,可能会到很晚,让“你们”早点儿睡吧。1998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家家掌灯,户户摆宴,欢乐祥和迎新岁,这种气氛暂时掩盖了暗涌的集体不安,载人们沉入更深的夜,期盼新一年的清晨。陈父彻夜未归。当晚,睡眠质量最高的当属于乔,陈父关门声响后,陈奶奶回到自己房间,关灯、就寝。于乔在陈奶奶的一声叹息中倏然睡去。陈母等陈奶奶房间灯灭,轻轻推开陈一天房间的门。陈一天还没睡,躺在床上看书。陈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目光黏住自己的亲子儿子,表情平静,心潮起伏。这几年来,母子每年只见一两面,每次见面,陈母都觉得陈一天变成另外一个人。男孩子个子蹿得快,尴尬的变声期一过,人也变得更加沉默了。高中最后一年,学业紧张,她一顿营养餐也没给儿子做过,高考也没出现在考场外,选学校、选专业,都是陈一天自己拿主意。陈母陈父只管人前吹嘘这个学霸儿子,可陈母觉得,这个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陈一天目光移开书,举着书问他妈:“有啥事吗?”陈母笑笑,说:“没事,睡不着,来看看你。”问他看的什么书,陈一天答:“专业相关的。”陈母探了探身子,伸手够到陈一天的头发。他长时间窝在床上,发型已经乱了,陈母的手抚上去,发丝坚韧而有弹性,手指间带着头皮的温度。“你小时候,头发特别稀、特别软,听人说,剃光头会让头发浓一些、黑一些,我们就一次一次给你剃。可直到你上小学,头发还是黄黄的、软软的。”陈母收回手:“什么时候变这么硬了!还这么黑,这么厚。”陈一天放下书,做好与母亲交谈的准备。他身体往后挪,后背靠到墙上,双腿屈起,双臂搭在膝盖上。陈母再一次感叹,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成了长胳膊长腿的少年。“今年生意好做吗?”陈一天问他妈妈。“还行。今年你爸老往广东、深圳那一带跑。还是南方人心眼儿活分,我早就建议你爸弄的汽车配件,那边人已经做了两年了,你爸今年也开始做,这是个商机,也是个趋势,估计未来几年都会不错。”陈一天听着,没作声。“小天,学习苦不苦?高考怕没怕?”陈一天轻扯嘴角,笑了一下,挠了挠头:“苦啊,高三都苦,哪有不苦的。”陈母问:“高考那几天,奶奶陪你去考场了吗?你一个人去的?怕了没?”陈一天稍微提高音量:“哎哟!妈!我是进考场,又不是进局子。到那一天,一切全凭实力,全凭本事!怕有个毛用!”陈母意外儿子的这番话。“那……你的同学,都有家长陪着吗?”“嗯,大部分有吧。有的同学不让家长去,家长非要去,大太阳底下晒着,一点忙帮不上,白白增加心理负担。”陈母低下头,半天没说话,似乎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肩膀微微抖动,长吁一口气,低声啜泣起来。陈一天诧异了,连忙坐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母亲的肩膀上,手下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你小的时候,咱们住在镇上,当时院子里住了好几户,那时候邻里关系好,院子里的几家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有一天你爷爷奶奶去菜地干活,有一家办丧事,我和你爸去帮忙,留你自己在家。“晚上我们回来,一进屋,发现你不在。就想着,是不是跑隔壁姚大娘家去了,当时也没着急,去姚大娘窗下喊,屋里没人,姚大娘也不在。又去别家找……把院子里几家都找遍了,都说没看见。这下我跟你爸就急了,邻居也跟着急了,赶紧满街吆喝。“我记得当时是夏天,眼看天都擦黑了,那得有晚上7点多。我当时倒没哭,但是浑身发软,腿都没劲儿了,越想越往坏处想……“后来,有人说屋后面有个工程队,在修路,搭了临时板房,晚上也有人吃饭有人住,说不定在那。“我跟你爸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赶紧往那个活动房跑。等进了屋,人家已经开了灯,正在吃饭。也没个正经桌子,几个板凳拼在一起,几样炖菜摆在上面,大伙围着板凳吃。你的小脑袋就在那堆人里。”陈一天想了想:“这段怎么没人跟我说过?”陈母说:“你奶奶不在家,没回来,这事只有我和你爸知道——你爸一把把你从饭桌上拎起来,我上前就给了你一巴掌。”“够狠的。”陈一天笑嘻嘻地看着他妈。“打完我就后悔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家里头没人,跑到工地上玩,到了晚饭时间,饿了,就跟他们一起吃了。你挨了一巴掌,嚎了两声,然后挣脱你爸,继续回到人堆里吃饭。“干活的人都认识你爸,阻拦不及时,只好劝。你哭过了倒没事了,边吃边说:‘我今天晚上在这吃啦!你们回去吧!’”“工地上吃的什么啊?是好菜吗?”“好什么好!白菜炖豆腐,炖得过了火候,烂成一盆稀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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