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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天百无聊赖,靠着床头仰望头顶那盏孤灯。当年没有led,都是圆管形的荧光灯,那盏灯有年头了,两头发黑,每次都要闪两下才能彻底亮起来。在陈一天散放的目光中,那盏灯真的忽闪了两下。雷电搅扰,城市电压不稳,灯明灭之间,有一秒室内是全黑的,天空中莫名的光照进一片惨白。陈一天听到一声细弱的尖叫。他在灯光的明灭中迅速趿拉上拖鞋,走进于乔房间时,灯又恢复了明亮,于乔躺在床上,身上盖了薄被,显出蜷缩的轮廓。他缓步走过去,拖鞋蹭着地板,看到被下的人形稍有放松。陈一天懒怠地弯腰,扯起被子一角,于乔一动没动。他心想还有心思装睡,看来是不怕打雷,又把被子角搁下了。于乔还是没动。奶奶那一代人都迷信,他听奶奶跟人聊天,说怕打雷的人,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亏欠了什么人,侥幸托生成人,天庭一发威,此人就要抖作一团,怕报应不爽,要了他的命,抓他的魂魄回去受罚。要不怎么骂人都说“遭雷劈”呢。陈一天这么一想,狠狠心又掀起被子,想看看这个小人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次动作很大,被子带起了股风。于乔缩成一只未羽化的蝶,身体四肢严丝合逢,缩成一个茧蛹。陈一天看向她紧闭着双眼,发现她正在流眼泪。不是用力闭眼挤出的眼泪,也不是一颗一颗的泪珠,而是一行一行,持续地往下流,头下的枕头已经濡湿了一大片。光线让她眼睛闭得更紧,眼泪却没止住分毫。陈一天不知该作何想,拿手指拄了拄她的头。于乔吸了吸鼻子,眼睛欠开一条缝。陈一天想笑,他在灯下的影子成了庞然大物,罩住大半张床。电闪雷鸣越来越近,突然又是一声雷,就在房顶炸响,脆得像玻璃炸裂。于乔像孑孓,一张一合,死死抱住陈一天的大腿。雷声消弥,陈一天感受着腿上沉甸甸的束缚,无奈地向虚空摊了摊手。这个夏夜的雷雨,让两人的隔阂消弥于无形。别无他法,陈一天只好陪于乔睡她的单人床。闪电惊雷由南至北,扫荡了沈阳城。二人卧听惊雷,如两年前般相依为命。于乔靠墙睡,陈一天为了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只好努力贴着床的边缘。单人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陈一天分辨不清边缘在哪里,几次重心外倾,险些栽下床去。他几乎一夜没睡。雷声远了近了又远了,午夜时分,终于盼来了雨。陈一天想要起身回房,熟睡中的于乔正枕着他的手臂,他的胳膊和身体环成半圆,刚好营造一处盆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分安全。后半夜,城市沉入混沌之中,只有远处一盏旋转照明的探照灯,努力透过密如织的雨丝,砥砺发着微弱的光。怀里的女孩持续散发着温度。呼吸舒缓,血液汩汩流淌。于乔的呼吸里,有股健康的气息,像茂盛生长的植物浆液,像三泡后的红茶余韵。她再不是那个性别难辩的女孩。穿着吊腿裤出现,眼睛细长,目光乖顺,两颊透着红血丝,骨肉生长得不充分,像生长在背阴处贫瘠土地上,长久的营养不良。她再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拖着厚重的眼睑,止血带塞得面目歪曲,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躺在焰火绽放后充斥着二氧化硫的空气里,昏睡着等待宣判,死亡或者别的。两年间,她的身体像是筛子,过滤了副作用多到读不过来的药物,吸收了倒在一起能装满几大缸的中药,还是生长着。近日来,陈一天有意无意,总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变化。比如她哄奶奶说笑,吃完饭起身默默收拾碗筷,比如她蹲着洗内裤,比如她放学进门,经过他的房间,状若无意地瞥他一眼……不知不觉,家里那个病怏怏的孩子不见了,多了一个少女,用女性的动作举手投足,用女性的目光打量,用女性的语气跟人说话。夜越来越浓,似乎永远不会触底。陈一天也越想越深,很多片段、很多细节跳将出来,眼角的余光、手指的温度、复杂情绪下的倔强背影……他整晚侧着身,半边身子已经麻了,失去知觉倒还好,让他更难驾驭的,是满溢而无处宣泄的,莫名烦躁。于乔没有穿文胸。恐惧在她熟睡中淡去,天色转亮时,她开始频繁变换睡姿。侧身时,头发散落在他胸前,手还搭在他腰上。仰躺时,双膝分开,手搭在他腰上。她穿了条肥大的八分睡裤,淡蓝色格子的,吊带是同色系,纯棉材质,肩带被抻长了,渐渐清明的天光下,锁骨突出得畸形,再往下……再往下陈一天只好别开眼。翻来覆去,每个姿势于乔都睡得很是安然。好不容易耗到天明,陈一天抽出手臂,很快恢复知觉。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腰废了——小丫头翻来覆去,腰盖分开时,左膝直指他的某处,常规情况下,男人不会把弱点暴露在危险面前,可他连侧身空间都没有,身后就是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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