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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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钰（第2页）

基本是当神话故事一样听旬至良大致说完上卷的内容，到了下卷，皎皎听课的兴致就越来越低。她是爱看书的人，这些年无论漂泊到何处，有看书的机会就会钻进书堆里。独自一人看书的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会渴望有个先生来指点迷津，可这回儿，皎皎听旬至良讲枯燥老旧的《姜礼》，却觉得独自一人读书也挺好。

至少独自一人读书的时候，遇到不喜欢或不认同的书籍，大可直接跳过去翻下一页，亦或干脆扔掉这本，另换一本自己喜欢的。可先生教课怎麽跳过？总不能直接打断，请先生直接教另外的内容吧。

《姜礼》并非完全没有优点，里面的仁善礼义很有道理，可是除此之外，这书里过度把姜室当做天来看待，只一昧强调臣子的责任，教皎皎想起现在姜室衰微的境况，听来只觉荒谬可笑。

也许是她表现得过于兴致寥寥，旬至良放下书，质问道：“对待先祖所着之书，王姬态度怎可如此轻佻？”

皎皎惦记着旬宗伯的话，打起精神来：“是我的错，先生继续讲下去吧。”

今日鬼使神差想要和她讲《姜礼》，哪想到她却不知好歹，摆出这副厌学姿态！

旬至良心气不顺，放下书，冷冷一笑：“王姬对我有何不满，大可直接说出来。”

“我对先生并无不满，”皎皎老实回答，“我只是觉得，书里的内容有些……嗯，有些过时了。”

旬至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嘴角勾起，有些嘲讽：“请王姬赐教。”

“赐教”二字被他说得极重。

皎皎并不畏惧。低头思索片刻，她勇敢迎上旬至良的视线，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知理解先生教我《姜礼》是好意，但我并不觉得我有深学此书的必要。”

眼眸沉静，清澈动人，她诚恳道：“姜室先人编撰此书，是因为姜室新建天下之时百废待兴，彼时天子仁善，对各地各家情况了若指掌，诸侯亦然尊敬天子，此时天下人读《姜礼》，内心自然信服。可现在……”

想着是旬至良让自己说的，说一半留一半也没什麽意思，皎皎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继续道：“可现在，百年过去，姜室的存在感越来越弱，诸侯间利益倾轧严重，弱者更弱，强者更强，以至于强国吞并弱国，姜室建国时的百个诸侯国现今只剩下魏丶越丶燕丶殷四国，这时候天下人再读《姜礼》，不觉得有些别扭麽……”

旬志良的心却是忽的一个刺痛。

他听到皎皎说天下如今只剩下四国，登时想起宁国已亡，再想到中午做的那个短梦，心里突然无限酸楚。

多日来丶乃至多月来的愤恨涌上心头，旬至良胸口剧烈起伏，居然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道：“王姬，不要去魏地的宗庙里走过一回，您就忘了您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了！”

话音刚落，旬至良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可已经出口的话如何收回，他眼睁睁地见皎皎愣愣片刻，继而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霜雪凝结了那肖极故人的眉眼。

皎皎合上书本，冷静地把笔墨都收拾好。

她喊了旬至良一声太傅，然後定定注视着旬至良，轻声问：“您是替谁叫委屈呢？是替抛弃了你我的姜室，还是替我那吞金死了的爹爹？”

旬至良面上些许的悔意立即被皎皎轻飘飘的一句话激得消散。

他面色涨红，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皎皎冷冷逼视他：“太傅怎麽能厚着脸皮来指责我！的确，我身体里流着一半姜人丶一半宁人的血，可我与我娘早些年苦于生计，孤儿寡母，人人可欺，就连寻常一男子都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姜室在哪里？我的好爹爹在哪里？他们过的美酒佳肴的好日子！怎麽，现在宁国没了，看我们身边有荆南枝，就来算计丶指责我们了？太傅不觉得无耻麽！”

旬至良退後两步，眼白血丝浮现：“是王後当年先逃走的……她误会了国君。”

皎皎笑了。

她眼角一弯，面上笑得越灿烂，心里的怒火却越是高涨：“到底是哪里误会了？误会他不是个好国君丶不是个好丈夫丶更不是个好父亲？太傅既然如此了解他，那就请您为我解惑——在我出生之前，他是不是已经掐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麽就能问心无愧地杀死自己的孩子！太傅既然说我娘误会了宁王，那我此刻与您对峙，就请您告诉我原委，让我知道他杀死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有什麽隐情。”

旬至良脑袋嗡嗡的疼。

他深呼吸几口气，声音沙哑道：“他那时候并不清醒……”

皎皎觉得这事实在可笑。

“真是有意思，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傅，也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臣子。”

不理会听到这话身子一个踉跄的旬至良，她继续道：“姜室现在都不要您了，您还把《姜礼》奉为圭臬；宁王掐死两个孩子，在您嘴里也不过是一句‘他并不清醒’。我懂了，姜室永远不会做错事，宁王永远不会做错事，错的只该是别人！我娘就不该逃，我也活该被掐死在襁褓里，甚至我们逃走後就不该那麽努力地活下去！我们活该被人利用是不是？！”

终究还是没有做到对旬宗伯的承诺，皎皎心底叹了口气，却并不後悔。

“太傅可以怪我出言不逊，却决不能怪我忘恩负义。”她最後开口，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我本没有受到恩惠，又何来的义气可以报答。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我娘当初也只是想要带着我活下去而已。想活下去根本没有错，这点如今身处定邺的您更应该明白。”

旬至良气得浑身发抖，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得真好。现在该我唤王姬一声‘先生’才是。”

他恨恨地夺过桌上的两本书，风风火火地往书房门口走出去。

似是想到什麽，一只脚迈出书房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会儿，又回过头对皎皎说：“他叫宁钰，曾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也是王姬您的父亲。如果可以的话，请对他尊重一点，他……他没有您想得那麽不堪……”

说完这话，他不敢再看皎皎一眼，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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